第199章 二進宮
2024-07-07 07:57:09
作者: 山河北望
永寧長公主府,一間偏室。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屋裡靜悄悄的,香爐里幾縷青煙裊裊升起,散發著奇異的馨香。
幾縷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棱照進屋裡,映照在男子甜美安詳的睡臉上,映照出斑駁的光影。
蕭玉婉垂下眼帘望著正躺在她雙膝上安睡的男子,那眼神安閒得像位母親,但也夾雜著些許的複雜情愫。
她的弟弟,當今大齊帝國的皇帝,在這個午後來到了她的府邸。
雖然有大內侍衛保護,但他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如同在泥地里打過滾兒一樣。
那一刻,她似乎又看到了還在當太子時候的蕭玉衡。
那時候,他總是玩得渾身泥污,卻不敢就這樣去見母后,所以總是會先悄悄去找她這位阿姊,重新洗漱乾淨之後才敢去向母后請安。
或許正是因為那一刻兒時的記憶,讓她這位做阿姊的心軟了下來,她冰釋前嫌,原諒了皇帝那晚對她所做的那些事情……
但她此刻最憂慮最放不下的還是皇帝對其他女子的態度,他不能總是依戀她這位阿姊,他應當有更多的妃子、很多的女人為他開枝散葉,生下很多的皇子與公主。
正想到這裡,她冰涼如玉般的手突然被握住了,蕭玉婉從剛剛的失神中恢復了過來。
她低頭去看皇帝,皇帝已經睜開雙眼,略帶迷茫地望著她,臉上帶著惺忪而滿意的笑臉。
他顯然在她的腿上睡了個好覺,就如同在那冰冷皇宮中,姊弟相伴的一個個夜晚。
她想抽手,但那隻握著她的手開始用力,握得更緊了,甚至把她給握疼了,這讓她眉間不禁一蹙。
「阿姊,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做夢吧?」蕭玉衡輕輕說著,他稍稍側頭,迎接那直射而來的金色陽光,「這應該不是夢,剛剛我又夢見那個冬天的華林園了,夢見了母后……看來我是想母后了……」
蕭玉婉突然覺得鼻子一酸,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陛下應該稱自己是朕,而不是我。陛下現在沒有做夢,陛下正在本宮的府里。」
蕭玉衡輕輕搖搖頭:「我一直都在夢裡,一直都醒不過來,此時的阿姊也是夢中的……我是多麼希望結束這場噩夢,讓我真正醒過來,那樣我就又能見到母后了,還能跟阿姊每日朝夕相處。我也再不想做什麼皇帝夢了,把自己關在四方城裡,孤獨寥落還擔驚受怕。還是過去好,哪怕常常被那幾個兄弟欺負,但我也真有點兒想他們了……」
蕭玉婉苦笑道:「這都是命,過去都已經回不去了,陛下,如今你是大齊帝國的皇帝,整個帝國都在為你運行工作,當你第一次坐在那寶座之上時,你的使命便是帶領著千萬臣民勇往直前!」
「阿姊,但……但我發現我並非一個善於治理國家的人,我發現了許多的問題、許多的事情,他們總是千頭萬緒糾纏在一起,我越是想解開,越是覺得越發的複雜。」
「複雜的事情讓別人去干,有尚書令蕭懿、尚書左僕射何敬容、尚書右僕射朱異,錄尚書事張謖、袁昂、謝哲、王克、周弘正、還有韋睿、裴邃、馮道根、鄭邵叔等等一大批能臣武將,陛下何必萬事躬親呢?」
蕭玉衡沉默了半晌:「除了阿姊,我信不過任何人,我用他們又不得不防著他們……朕……朕即位這些年,不服朕,甚至陰謀推翻朕的人,朕殺了一批又一批,這些勛貴大臣本就關係複雜、同氣連枝,朕不確定他們中的哪些看似大忠,實則大奸!」
蕭玉婉嘆息道:「君臣猜忌,離心離德,此非吉兆啊!陛下不能再像以往那樣了。」
「朕已經不殺大臣了,朕甚至都開始討好他們了,可是……朕感覺不到他們要靠向朕,也感覺不到他們的忠誠!朕覺得孤獨,覺得高處不勝寒,朕真的只是個孤家寡人嗎?」
「哪位皇帝不是孤家寡人?君王不該向任何人低頭,那會被臣工輕視的。」
年輕皇帝眼中閃過一抹暴戾,恰好被蕭玉婉收入眼底。
「陛下也切莫與臣工對立,甚至擅殺大臣,那會讓臣工們害怕,不敢在朝堂、陛下面前暢所欲言,言路一阻,陛下江山危矣……」
蕭玉衡喘了口粗氣,掙扎著自他阿姊的懷裡坐起,「朕有此體會,但群臣們已經不敢說話,敢說話者說一半留一半,我朝不缺能臣,缺的是像後漢光武帝時董宣那般鐵骨錚錚的諍臣。」
蕭玉婉笑道:「時勢造英雄,陛下寬仁善政,必然會有諍臣出現。」
「朕等不及了!」蕭玉衡拉起他阿姊的手,「阿姊,朕要你出山,像以前那樣輔佐朕,你欣賞之人,朕必重用;你不喜歡的人,朕都統統把他們趕出朝堂!」
蕭玉婉皺眉道:「陛下何出此言,如兒戲一般,朝堂之上非有個人好惡,乃是人盡其用、相互制衡,莫要如小兒般意氣用事!」
「好,朕知道了!」蕭玉衡使勁點點頭,「還有件事……朕想與阿姊商量。」
「何事?」
「朕要立後!」
「立後?」蕭玉婉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她一臉愕然,「陛下如何想到立後,只是……宣明公主尚在北朝洛陽……」
年輕皇帝面露嫌棄:「誰說要娶那個醜八怪,朕要立的是大將軍韋睿之女,韋艷蓉!」
「陛下說的是韋虎之女?」
「阿姊覺得如何?韋睿乃我大齊第一名將,他的女兒若做了皇后,他便如前漢之衛青、後漢之竇憲,家世顯赫,榮登上品世家!」
「無論衛氏還是竇氏……到最後都不得善終……」
蕭玉衡臉色一冷:「阿姊何意?」
「陛下與宣明公主的婚事乃是兩國先帝生前立下的約定,若陛下要立韋氏為後,那豈不是打了北朝的臉?如今元英十萬大軍壓境,雖未攻我城池,但意欲南侵昭然若揭,只差一個由頭。若陛下在此節骨眼上要迎立韋睿之女為後,估計韋睿乃至百官都不會同意,真是糊塗啊!」
蕭玉衡的臉微微有些扭曲,他咬了咬牙:「阿姊,朕喜歡你,就因你是朕的阿姊,朕才求而不得,如今朕又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女子,朕原本滿心歡喜地想要告訴阿姊……阿姊卻如此潑朕涼水!」
「若是喜歡,可入宮為妃為嬪,只是萬萬不能為後!」
「這事以後再議。」蕭玉衡起身走向窗邊,他望著窗外片刻,淡淡道,「阿姊,這兩日便收拾停當,隨朕回台城吧!」
「回台城?這是為何?」蕭玉婉問道,「本宮不去,若陛下有難以抉擇之事,讓內官來傳召,本宮隨傳隨到。」
蕭玉衡回過頭去,「過往阿姊不是這般的!」
這時他恰好看到蕭玉婉眼神中的警惕與疏離,想到那天晚上的瘋狂圖謀,他的心裡也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他把火氣強行給壓了下去:「阿姊,朕讓你入宮,是為了阿姊的安全,朕有種預感,用不了太久建康城中必有大事發生……」
「大事?什麼大事?」蕭玉婉問道。
年輕皇帝眼睛眯了眯:「朕現在也不清楚,朕的敵人會是一個,也會是幾個,甚至會是攪在一起的幾種力量?朕已經命典簽去查了,他們已經露出了蛛絲馬跡,甚至已經磨好刀準備砍向朕了。」
「他們……他們是誰?」
「這裡面有梅公在推波助瀾,有南邊天師道的信眾已經在京城內外蠱惑人心了!還有一些郡王也牽扯其中,或許就有那些個對咱們慈眉善目的皇叔!
「前些日子,典簽王仲雄死在城外的西郊,他原本是要去巡查各地藩王的,而前一日朕剛剛破獲了一場梅公主導的秘密集會。
「好巧不巧,阿姊,殺朕的典簽,這是明目張胆地在向朕挑戰,朕已經在建康城裡布下了陷阱,就等他們自投羅網!哼,廷尉署的酒囊飯袋是幹什麼吃的,耽誤了幾天,卻僅僅以殺人越貨草草定案,能有如此簡單?」
「陛下,兼聽則明,萬事莫要沉不住氣。」
「朕知道了!」蕭玉衡臉上又現出不耐煩的表情,「除了這些,朕如今真是困難重重,如今說是內憂外患一點兒都不為過,朕希望阿姊能幫朕穩定朝廷局,朕也好放下心來專門對付北邊的索虜和建康周圍的那些陰謀家。」
年輕皇帝說完這些,定定地望著他的阿姊。
蕭玉婉心情越發地複雜,朝堂內外波譎雲詭,世事反覆無常。
在外人看來,淮南王蕭瑋發動宮廷政變算是一個分水嶺。
政變中蕭玉婉受制於蕭瑋,這讓她威信掃地,漸漸淡出了政壇。
她的政敵朱異早在政變前便已經被年輕皇帝放棄,官職雖在,但也算是失去了往日權利。
最終的受益者卻變成了往日裡低調無聞的蕭懿。
且不論蕭懿是忠是奸,他是前任相國崔慧景致仕前鼎力推薦之人,以蕭懿的能力穩定朝局應當不成問題。
而如今蕭玉婉剛剛才過了短短几個月平靜的日子,皇帝便登門再讓她出山,其中的微妙之處以她的敏銳觀察力也能猜測出一二。
恐怕皇帝想要凌駕於群臣之上,而以他如今的能力與威信,尚不足駕馭這百官之首,他需要扶植一個能代表自己的力量與這位中書令抗衡。
說實話,蕭玉婉早已厭倦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但她只有一個弟弟,唯一一位親人。
她會為了保護他而不惜一切代價,這是多年前母后薨逝前,她對母后的承諾。
蕭玉婉說道:「既然國事艱辛,本宮也沒有理由置身事外,需給本宮一點時間,安排好家中之事。明日早朝前,本宮就會到達台城,輔佐陛下處理一些政務。」
蕭玉衡突然欣喜若狂,快樂得像個孩子:「阿姊此言當真?」
蕭玉婉臉上終於又露出了許久未見的寵溺神情:「阿姊說話自然作數,只是陛下出宮已久,早些回宮才是,不然高公見不到陛下又得著急了。」
蕭玉衡滿不在乎,「讓那老閹貨自己找去!朕這些日子越來越看不上他,他真是老了,又蠢又慢,還一身尿騷味,跟他在一起真是熏死朕了。朕還聽說他老是念叨著先帝,既然那麼想先帝了,朕就打算讓他給先帝守陵去!」
蕭玉婉心中雖有不悅,但她知道此時若去勸說,那後果可能只會適得其反,她也只能無奈地撇撇嘴。
就在這時,蕭玉衡又悄悄地把嘴靠到蕭玉婉的耳畔,小聲道:「阿姊,朕跟你說個秘密。」
蕭玉婉笑道:「陛下都多大了,還干如此之事。」
「朕沒跟任何人說起,朕的一位美人,就是潁川庾氏送進宮來的那個,似乎有了身孕。」
蕭玉婉臉色陡然變白,他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皇帝,卻沒有說出話來。
只見年輕皇帝臉色微微一沉:「阿姊這是怎麼了,不相信?朕可是個男人,朕的妃子有了身孕,阿姊為何這般表情?」
蕭玉婉臉色漸漸綻放出了笑容,只是那種笑看上去有些僵硬。
那位庾美人她之前見過,出身名門,知書達理且美艷絕倫,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佳偶。
但他對他這位弟弟太熟悉不過了,越是規矩聽話的女子,他越不會喜歡。
「韋虎女郎」的名頭,蕭玉婉過往也是聽說過的,都說此女生性豪放、放蕩不羈、且擅長弓馬騎射、十八般武藝,平日裡多與將門子弟一起鬼混。
或許這種脫韁的小野馬才能真正能吸引她弟弟這種手拿皮鞭的牧馬人,但這種女子如何會輕易屈服於宮城的高牆殿宇呢?
而她此時腦海中靈光一閃!
不對,以他弟弟同樣不羈的脾性,他怎麼會違著自己的本意與一個並不喜歡的女子同房呢?
若那位庾美人真的有孕,那便太可怕了,那孩子有很大的概率不會是皇帝本人的骨血。
而這種事情,她該如何向皇帝進言呢?
她正在猶豫,這種事就茲事體大了。
正想到這裡,突然就聽到身後的門被轟然推開了,寬袍大袖的潘鐸莽莽撞撞地闖了進來,滿臉得意。
「公主!娘子!昨日你出的那道題,在下終於想到……」
潘鐸正滿心歡喜,突然見到房間裡居然還有一個英俊男子靠在蕭玉婉身旁,不禁一愣,臉上的笑容馬上就僵住了,似有一種捉姦在床的感覺。
他上下打量著這位男子,他披頭散髮,一身白色葛衣,臉白得像是大病初癒一般,但那俊俏臉上卻帶著幾分陰柔暴戾之氣。
潘鐸不喜歡他,但也沒想過他的真實身份,畢竟好多年他都秉承著能躲就躲、能推就推的策略,一直都沒與皇帝這小王八蛋接觸。
今日乍見,卻一時反應不過來。
但見他與自己妻子態度舉止曖昧,已經氣不打一處來。
丟下酸不溜丟的一句:「公主,你不是說不招門客了,這小白臉是誰?你不會要學前朝劉楚玉吧!」
蕭玉婉臉上一紅,她剛要解釋。
就見年輕皇帝已經勃然大怒,他倒把這個只有一副好皮囊的姊夫記得清清楚楚,此時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他不由分說,上前就一把揪出潘鐸的腮幫,把他按在地上一陣毒打。
房間內外傳來了哀嚎聲,叫罵聲還有求情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雞飛狗跳,顯得格外繁擾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