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我想親你一下
2024-07-07 05:47:52
作者: 淮西
「丫頭,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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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詹看著昔日的徒弟,雙目飽含憐惜。
葉白榆兩世的委屈與煎熬都化在了師父的眼神中,她哭得眼淚不止,像個離家許久的孩子歸家見到了牽掛自己的親人。
文詹輕輕嘆了一口氣,像幼時那樣朝她招招手,「若丫頭不嫌棄我這把老骨頭,就到師父這裡來。」
顧弦音剛去茅廬時才三歲,初到了陌生的地方很不適應。夜裡睡不著就躲在被子裡哭。這時文詹就會把她抱起來哄,有時會一直抱到天亮。在她心裡,文詹是師也是父,一直到她長大了,受了委屈還是會趴在師父身上尋求安慰。
但葉白榆沒有動,她不是顧弦音,而顧弦音心裡的師父也已經不在了。
她逐漸讓情緒定下來,得以平心靜氣地看著眼前老者。他與過去相比老了許多,發須皆白,面上溝壑叢生,像塊枯木,老得叫人心疼。
「文公藏在這裡與世隔絕,過得可好?」
文詹伸出去的手緩緩收回,一聲文公隔開了十幾年的師徒情,這丫頭終是與他見外了。
他縷須釋然一笑:「我要入土的人了,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
葉白榆席地而坐,抬頭看著師父。這話聽來有些諷刺,一個躲在世外興風作浪的人卻說不在意死活。
「那文公在意什麼呢,天下安定?百姓富足?還是齊氏蕭氏皇族?」
「你這丫頭啊……」文詹搖頭失笑,「看來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跟師父說說看,你都知道了什麼,又想問我什麼?」
葉白榆問:「我是前朝公主這事,師父知道嗎?」
文詹表情一頓,然後指著徒弟笑,「連這個都知道了嗎,丫頭你很厲害啊!」
葉白榆低頭笑了笑,原來師父真的知道。
「是周甫告訴你的吧,李繼那孩子應該不會把這麼危險的事說給你聽,反正前朝已無復國的可能,你這個身份只會帶來災禍。」
師父連李繼的身份都知道,是真正知曉全局的人。所以他詐死只是想要隱在人後操控全局。
而她的身份,是這局中重要的一環。
但葉白榆至今還沒想通她的身份要怎麼利用。師父說了前朝復國無望,就不會以她的名義統一天下建立政權,那他當初又為什麼要收養她?難道只是要利用她的復仇之心嗎?
她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這些事我從別人口裡知道,一定心懷怨憤,會把帳都算在蕭氏齊氏頭上,然後實施報復,我若能撼動兩國根基一二,也有利於文公的大業,是這樣嗎?」
她一邊問著,心逐漸發涼。所有人都認為,文公收徒傳道是為了給南陵培養人才。如今看來,他培養出優秀的徒弟,只為更好的為己所用罷了。
這就好比爹娘生育你一場,只是為了等你長大用你賺錢,那些自以為深的感情都是為了讓利益最大化而已。
文詹沒有否認,「人生於世,所遇所為皆有因果,你原生父母的仇恨,你養父母一家的仇恨,終將是左右你的因,我有幸教你一場,是因也是果,你因為我復仇走上了這條路,而我所授你所學,決定了你的果。」
葉白榆點點頭,她始終感激師父的教養之恩,沒有他她將一事無成,甚至不知道能否活著長大。
但是……
「霍家一家老小的死,也是文公促成的因嗎?」
李繼懷疑殺害霍家的兇手是南陵人,而葉老將軍跟白家主都苦尋無果,那極有可能是師父所為。她早該想到,能不著痕跡去北黎滅人全家的南陵人,唯有師父。
「是我派人殺的。」文詹坦然道,「當時霍家頻繁往來南北兩國,表面行商,暗中為北黎提供南陵的情報,以及,行復國之事,於南陵而言,不得不除。」
葉白榆渾身一僵。霍家行復國之事,換言之,就是在利用她的身份復國。
如此便證明,白家的罪名或許不是憑空而來,他們是真的想要推翻蕭氏乃至齊氏皇族,復國前朝,一統天下。
而師父除掉霍家並收養她,不過是在競爭這一統天下的資格罷了,本質上沒有區別。
原來這世上,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溫情與愛護,一切都是有附加條件的。
「丫頭,」文詹放平了語氣,帶了一點長者的感慨,「有些人命帶殺星,註定與動盪殺伐相伴,這是一條勇者路,也是孤者路。」
或許吧,她本來什麼都沒有了,早不該奢求什麼,她甚至該慶幸這些殘忍的真相到現在才揭開,讓她在不夠強大的時候有所慰藉。
到現在,她成了徹底的孤者,她不需要再為情所困,師父,謝容與,以及幼時殘存的一些溫情,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她緩緩起身,朝文詹躬身行了個大禮,「多謝文公教誨,抱歉叨擾。」
說罷將要轉身,忽有數十人從天而降,攔住了她的去路。
「丫頭,你的警惕性低了,更不該感情用事。」文詹在她身後開口,「你不該放了曲鳴。」
是啊,葉白榆嘴上不認師父,潛意識裡還是把他當師父,她放掉曲鳴隻身來竹林,確實忽略了能否全身而退的問題。
若說方才的真相斬斷了他們之間的師徒情,那麼現在,他們就是真正站在了對立面。
「我就算不放了曲鳴,文公難道會因為他放過我麼?」
葉白榆輕笑一聲,拔刀攻向了圍住她的人。
身無牽掛的人,刀鋒才能無情。葉白榆的刀從未像現在這樣痛快過,也從未像現在這樣鋒利過,刀刀致命,所到之處沒有活口。
文詹看著昔日愛徒決絕的背影,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目光。這孩子資質極高,比謝容與更佳,本能練成絕世兵器,卻太過重情,因此學什麼都差著一口氣。
如今這副身體資質差點,唯有絕情加成,她才可能有一戰之力。
葉白榆憑著胸中的一口鬱氣,一路殺到半山腰。刀身已是鮮血淋漓,虎口因為過於用力而撕裂,每砍一刀帶來的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她卻因為這樣的疼而感到痛快,因為痛快而愈加興奮,又因為興奮而逐漸感覺不到疼。
她像個嗜血的殺人狂魔,唯有血能給與她生機,所到之處血流成河。
霍淵趕到時,幾乎沒有認出阿榆。她渾身浴血,雙目赤紅,刀鋒聚滿了殺氣,仿佛換了一副靈魂。
他的心一下子繃了起來,擰眉朝一同來的封度道:「煩你們在山下接應,我帶她下山。」
封度腦子一炸,心說這貨是瘋了吧,那山上少說有幾百人,他一個人上去救個屁!
可不等他出口阻止,姓霍那瘋子就殺到了山上。這貨比阿榆瘋魔更甚,所經之處屍橫遍野。封度觀察了一下倒在他刀下的仁兄的死狀,脖子幾乎與身分離,要斷不斷的歪在身體上,顯得異常詭異。
他打了個哆嗦,暫時歇了上去幫忙的心。這兩位瘋子聯手,莫說幾百人,千軍萬馬也不在話下。
霍淵擔心阿榆,一心只想快點殺到她身邊,手裡的刀幾乎輪出幻影,血濺了一身。等到他來到阿榆身邊,已經成了個血人。
葉白榆殺紅了眼,根本沒有看到霍淵,刀無差別地朝他掄去。揮出去的刀被對方抵住,傳回的力道震疼了她的手腕,這才換回了她些許理智。
「阿榆!」
霍淵的聲音似從遠方傳來,她恍惚了片刻。周圍被她擊退的人趁機湧上來,刀劍從四面八方揮到眼前。
「阿榆!」
霍淵瞠目看著被包圍的人,拼盡全力出刀,擊退了她前面的人,同時伸手去拉她,刀緊接著掃向她身後。
圍攻的人倒了一片,不知是不是被霍淵的殺氣震懾,暫時沒有人再靠近。
葉白榆撞進了堅硬如石的胸膛,終於喚回了理智,她抬頭看著霍淵的臉,驚道:「你怎麼來了!」
她還認得他,霍淵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將她抱緊了些,飛快地,又極輕地在她發頂點了一下,「回頭再告訴你,抱緊我。」
葉白榆怔了一下,只是沒來得及回味發頂的觸感就被霍淵抱著躍起。身體不自主騰空,她不得不抱緊了他腰。
半年多不見,霍淵的身體又健壯幾分,竟很有安全感。才剛失去一切的葉白榆一下子落入了堅實可靠的避風港,感覺極不真實。
她就這樣做夢一樣被霍淵帶下了山,至此,再也沒有動刀。
「我的老天爺!」封度見了倆血葫蘆,驚得不知說什麼。
「快撤!」霍淵打斷他的廢話,抱著阿榆躍上馬背,率先逃離。
山上竹林中,文詹聽見了馬匹奔跑的聲音,笑道:「這麼快就讓她跑了,你們的功夫還差得遠呢。」
曲鳴道:「先生沒叫功夫好的兄弟攔截,是有心放她走吧。」
文詹不否認。現在的阿音功夫不比以前,能殺到半山腰已是極限,他總不會真的讓她死的,她此行只需學會絕情就夠了。
「是啊,我是沒料到她能殺這麼多人,都埋了吧,去告誡大家,功夫不到家將來就是這樣的下場。」
「是。」
文詹問:「謝容與到了嗎?」
曲鳴回:「到了,跟那個周忘塵前後腳進的永昌郡,在謝相後面還有一撥人,行事風格似乎是北黎的玄羽衛。」
「哦?」文詹笑了起來,「永昌郡可從沒有這樣熱鬧過啊。」
霍淵看出了山上的人有心放阿榆離開,但他還是快馬加鞭逃離永昌郡,因為他預感謝容與會追來。
可惜,快馬加鞭也沒能躲過,他們將出西城縣就遇上了謝容與。
狹路相逢,謝容與先朝霍淵身後的人道:「封攬玉,我給你一次逃生的機會。」
封度虎軀一震,他都成這德行了,姓謝的居然一眼就認出來了?
既然認出來,他就更不能逃了,他封攬玉這輩子就不會寫慫字!
「切~謝危行你少嚇唬人,誰先死還不一定呢!」
姓封的自己找死,謝容與就不再管他,轉而看向霍淵。第一次見這張臉,他打量一二,客觀上認為比蕭宸順眼,但也更危險。
那雙沒有遮掩鋒芒的雙眼讓望者生寒,這種與生俱來的鋒利是謝容與生平僅見。
「該叫你周忘塵,還是霍淵?」
「這不重要。」霍淵道,「我要帶阿榆走。」
「不可能。」謝容與看了眼他懷裡一身血的阿榆,「師父有心放你們走,但我沒有這樣的打算。」
霍淵沒有理會他的話,低頭在阿榆耳邊問:「你想跟他回去嗎?」
葉白榆沒有說想或者不想,而是握住他持韁繩的手,說:「你如果能打亂謝容與的節奏,你就能贏他。」
霍淵反扣住她的手。他知道阿榆不想給他壓力,她如果說想走,他一定會拼了命帶她走。她只教他打敗謝容與的方法,是讓他自己逃離南陵,不要管她。
那怎麼可能呢,他是一定要從謝容與手裡把她帶走的。
「阿榆,我沒有信心打敗他,可以給我一點力量嗎?」
「啊?」葉白榆抬眼看他,不明所以。
霍淵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我想親你一下。」
「你……」
不等葉白榆回答,溫熱的唇就落在了臉頰。她微微睜大眼,剛要罵人,那沒大沒小的東西就一躍而起。
刀劍相碰的聲音隨即響起,瞬間把葉白榆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東西擠了出去。她集中精神看著交戰的兩人。
謝容與今日用了劍。他慣常用刀,其實更擅長使劍。師父曾說,謝容與的氣韻與身法與劍更配。同樣的招式,他有自己的節奏,如行雲如流水,不論對方是快是慢,都能在無形中擾亂敵手的節奏,讓對方為自己所控。
霍淵刀鋒凌厲,又快又狠,但對上謝容與的劍就像一頭扎進了軟棉花里,從這往後的每一刀都黏黏糊糊,落不到實處,也很難抽身。
他拼著受傷露了一處極大的破綻,令謝容與的劍錯愕一瞬,趁機退開,暫時中斷了交戰。他必須從剛才失去控制的節奏里抽身出來,才能找回屬於自己的節奏。
謝容與沒有乘勝追擊,十分耐心等待對手反擊,因為在他看來,霍淵的功夫跟自己還差得遠,沒有上次的契機,他根本傷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