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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她不原諒

2024-07-07 05:46:02 作者: 淮西

  於圭的這一刀不是隨意刺的,正中後心,與上次的箭傷幾乎重合。新舊傷疊加,血流不止,刀心周圍的血跡已近黑色。

  葉白榆只盯著看了一眼,身體便抑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蕭宸有所察覺,問:「怎麼了阿榆,傷口很不好嗎?」

  葉白榆閉上眼,用盡全力把腦海中那些殘忍的畫面遮住,抬手摸到刀柄,果斷地拔了出來。

  隨著利刃拔出,血流迅速噴濺,有幾滴噴濺在葉白榆臉上,血腥氣直衝鼻腔,熟悉的噁心感再次在胃中翻湧。

  蕭宸的臉正貼著她的腹部,察覺到了她的不適,他抬起頭看著她緊閉的雙眼。

  恍然間,他竟從她緊閉雙眼的臉上看到了阿音的影子。那個在玄羽衛大牢里,面對她師兄被凌遲時的阿音。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方才為何不適。她在恨他,在壓抑著殺他的恨意。

  蕭宸的臉重新貼回到她的小腹,悶聲道:「今日他們排著隊來殺我,我是有一點挫敗,但我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我沒有對不起他們,我殺了他們也毫無愧疚。」

  葉白榆聽懂了,他是在告訴她,她想殺他可以直接動手,不必有顧慮。

  

  她沒有顧慮,只是她現在要的不只是他的命,他的命一點也不值得她大費周章地再活這一遭。

  但蕭宸屢次不設防地把命往她手上送,讓她很沒底。她不能確定他是真的不在意死活,還是在試探她的底線,或是,故作姿態來尋求她的原諒。

  傷口的血還在肆無忌憚地流著,蕭宸的身體越來越涼,幾乎讓她以為他已經死了。

  但他始終沒有任何要挽留生命的意思,慷慨到不顧死活。

  他好像,真的願意把命交給她。

  葉白榆無聲地笑了笑。她撕下一片衣角摁住了蕭宸的傷口,告訴他:「陛下,你得振作點,北黎還離不開你。」

  蕭宸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但聽懂了她傳達的意思。她要他活著,並不是原諒了他,是他的命換不來她的原諒。

  他想用命來贖罪,原來一點也不夠,她不稀罕,也不原諒。

  蕭宸也無聲地笑了笑,早知道就讓於圭殺了他好了,這樣,她就能隨他去了。

  不多時,太醫來了寢殿。葉白榆沒讓他近身,只讓把藥箱留下。

  等她處理好了傷口,蕭宸的意識已經很微弱了,她半拖半扶地把他弄到了床上,自己也是筋疲力盡。

  「睡一會兒吧。」蕭宸撐著微弱的意識往裡挪了挪身,「夜裡可能會有豫州戰況,我預感有些不好。」

  葉白榆已是累極,就合衣躺下了。豫州戰況不好是一定的,因為謝容與只要出手,必達目的。

  南征軍的臨時營地里也迎來了天明。

  葉梁文一夜未眠,天沒亮就跑去營地外張望。霍淵去了一整宿,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他心裡不安到了極點。

  「葉副將!」

  前方忽有馬蹄聲傳來,是前去探消息的小兵回來了。

  「如何?」葉梁文扯著嗓子問道。

  那小兵遙指著身後,要急死誰似的上氣不接下氣道:「傷,重傷,快,快叫郎中出來!」

  葉梁文差點罵街,「誰重傷了!翟寂人呢!」

  小兵終於跑到了眼前,急道:「都受傷了!翟寂傷得最重!」

  葉梁文兩眼一黑,跌跌撞撞跑回兵營,把還在睡覺的郎中從被窩裡硬薅起來,順便抄起他的藥箱,飛似的跑了出去。

  老弱病殘一行人此時將到營帳外。

  跑在最前面的人是姚廣。他渾身是血,臉上沒有往日那種欠扁的閒人姿態,取而代之的是挫敗懊惱,還有一點帶著歉意的急色。他一見到郎中便指著身後大聲道:「快!快救人!」

  他後面的馬上馱著兩個人,前面持韁繩的是陸炎,後面靠在他背上的是重傷的霍淵。

  葉梁文見到霍淵的樣子,心跳差一點停了。

  這孩子身上插了好幾支斷箭,只後背就有五六支,刀傷更是不計其數,乍一看像個插滿刺的血葫蘆。就這模樣的丟在戰場上,收屍都不用猶豫。

  「快,快救救這孩子。」陸炎有氣無力道。

  葉梁文才發現陸老將軍也是一身的傷,但比起霍淵,起碼還是個活人的樣子,「老將軍,我就先不顧著您了。」

  陸炎擺了擺手,「我死不了,這孩子救我一命,無論如何要替我救回來。」

  葉梁文跟郎中把霍淵從馬上小心扶下來。郎中簡單檢查了一下,道:「還活著,快叫幾個人把他抬到醫帳。」

  葉梁文不放心,路上一直問:「不會死吧,也不會殘啊什麼的吧?」

  郎中現在哪裡敢保證,只說:「我儘量救,但那個程度的傷,將來如何全看天命,誰也不能保證。」

  「你別不能保證啊!」葉梁文急得直撓頭,「劉郎中,你務必不能讓他有任何問題,你要什麼藥我都給你弄來,務必務必啊!」

  劉郎中心說,葉副將對一個隨從如此照顧實在難得,但這保證他是真給不了,只能說:「只要我本事夠,我無論如何都盡力。」

  葉梁文停在醫帳外,把後面的一干人都攔下了,「傷勢嚴重的都回自己營帳去,我另外叫郎中去給你們醫治,暫時死不了的就忍一忍,都別進去打擾劉郎中,姚廣你留下,說說今日是怎麼回事。」

  姚廣臊眉耷眼地走到葉梁文面前,一時也不知道從哪說起,「我,翟寂是救我受傷的……」

  話沒說完,葉梁文的拳頭就砸到了姚廣臉上,「你一個老兵,平常論資排輩趾高氣揚的,上了戰場就只會給人拖後腿,我都替你害臊!」

  姚廣現在是一聲也不敢放,今日若沒有翟寂,他連在這裡挨打挨罵的命都沒有。

  他昨夜領兩千兵到廣陵城下,看見霍淵救下了陸老將軍,當時腦子裡想的只有當將軍這一個念頭,只管架橋搶功,根本沒管南陵軍如何。

  他計劃著過去搶走陸將軍就跑,誰知翟寂那傢伙竟拿他做擋箭牌,以他們為掩護,先護著老將軍過了木板橋。臨走還痛罵他蠢,差點沒把他氣暈過去。

  翟寂一走,姚廣跟先過來的一批人就成了眾矢之的。他一邊打一邊咒罵翟寂不得好死。

  他當時很快就支撐不住了,以為小命要交代,沒想到翟寂去而復返,竟回來救他了。

  一邊救還一邊損:「我是看在南征軍快沒人的份上撈你一條小命,若你能活著回去,趁早卸甲滾回家該幹嘛幹嘛,千萬別再上戰場害人。」

  姚廣心裡那個窩火就不提了,可當時情勢由不得他生氣,誰叫他就是累贅。

  他不得不承認,翟寂是他平生所見打仗最厲害的,連驍勇善戰的魏戎也遜色。彼時箭雨鋪天蓋地,南征軍個個自顧不暇,而翟寂卻能護著兄弟們逃命。

  經歷當時情景的,沒有人不服氣,也沒有人不感激。

  戰場上打仗,沖在前面的往往都是主將的馬前卒,說好聽點是勇猛不畏死,說難聽點就是死也理所應當。畢竟沒有主將會捨命救沖前斷後的,都是先保主力精兵。

  翟寂與他們一點交情也沒有,卻能捨命相救,這但凡有點良心的,誰能不承他的情?反正姚廣當時就想,自己這條命以後就是交代給翟寂了。

  「葉副將,你要打要罵我都受著,是我蠢,連累了翟寂,反正他要是活不了,我這條命以後賠給你。」

  「我要你的命有屁用!」葉梁文氣得臉通紅。他不知是氣糊塗了還是怎麼,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霍淵如果死了,北黎就再無能擋南陵軍的幹將了。

  擋不住南陵軍,北黎的國運也就快到頭了。

  這念頭不吉利,他甩了甩髮脹的頭,把這念頭甩了出去。

  從天亮到天黑,劉郎中在軍帳里整整待了一天。葉梁文沒敢進去,他怕自己先沒撐住暈了過去。

  不斷有人過來詢問探望,連重傷的陸老將軍都撐著傷體過來問了兩次。

  到天徹底黑透,劉郎中才半死不活地從醫帳里出來,「小命暫時是保住了,傷太重,這兩三天是關鍵,若能平安度過,大概就沒事了,最好能尋些滋補的藥材來,他這個樣子估計吃不了什麼東西。」

  葉梁文這口氣一松,差點虛脫了,「劉郎中,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後有什麼事儘管開口,我在所不辭。」

  劉郎中就很疑惑,「問一句不該問的,你這隨從是不是你家親戚,怎麼如此看重?」

  「不是我親戚。」葉梁文道,「他現在是我祖宗!」

  說罷掀開軍帳進去了。劉郎中更看不懂了,搖了搖頭,下去吃飯了。

  軍帳里的霍淵被劉郎中捆成了粽子,從頭到腳,只露脖子以上。葉梁文上前看了看,不由心疼,這細胳膊細腿的,分明還是個沒成人的少年。

  「餵……」

  死人一樣趴著的霍淵忽然出聲,把葉梁文嚇了一跳。

  「你,你醒著那?」

  「嗯。」霍淵想說,那麼多傷口,排著隊折騰,死人也要疼醒了,但他氣力不支,不想說那麼多,就挑重點道,「我沒救他。」

  葉梁文明白他說的是葉鎮澤。也明白,沒救,是替他做的。

  「我心裡承了你的情,要麼說從現在起,你是我祖宗呢,要沒有你,我還不知道這仇要怎麼報。」

  報仇殺人是最簡單的,一路上他有無數機會要了葉鎮澤的命,但大局當前,他不可能為一己之私殺了主帥。

  他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他做不到葉鎮澤那麼卑鄙,他不能與敵軍勾結,讓無數南征軍賠上性命。

  而葉鎮澤被俘,是個名正言順報仇的機會,只是如果葉梁文去了,他救不了陸將軍,恐怕連自己也要搭進去。

  所以此番,霍淵就是救他命的祖宗。

  「誰要當你祖宗。」霍淵可不想跟阿榆差輩,「隨便給我弄點什麼來吃,餓死了。」

  「呃……」葉梁文欲言又止道,「劉郎中的意思是你這幾天最好不要吃太多糧,喝點補藥就夠了,畢竟吃飯拉屎要用力,你的傷口……」

  「滾。」霍淵偏開頭不想說話。

  說是喝補藥,可兵營里沒有,葉梁文琢磨著是不是叫千山他們去外頭買點。

  他連夜出兵營找到千山。千山拍著胸脯保證,說明日一定弄來。第二天倒是弄了藥來,但還附帶了一個小娘子。

  「不是,你帶個姑娘來兵營像話嗎?」葉梁文敲著千山的腦門說。

  千山直呼冤枉,「哪是我要帶來,是阿燦姑娘非要來照顧翟寂,哦,藥是人家去山上采的,還親自煮了好克化的藥粥來,我尋思著兵營里都是粗漢,沒人能照顧他,來就來了唄。」

  「你尋思個屁!」葉梁文對阿燦千恩萬謝地接了藥粥,「姑娘大恩,我跟翟寂都記著,等他好了一定去家裡謝你。」

  阿燦很通情達理,「不用客氣,翟寂醫治了我們村好些人,大家都惦記他,特意托我來看看他,既然不方便我也不能破壞規矩,不過,如果兵營里缺人,我也是能扮男裝進去當個使喚人的,事急從權嘛,您說是吧?」

  前半段說得還挺像個樣,後面什麼男扮女裝成何體統?但葉梁文沒好意思說什麼,只想著這姑娘太孟浪,不宜家宜室,將來霍淵娶妻不能娶這樣的。

  葉梁文打發了兩位,將要進兵營,有巡視兵連滾帶爬地跑來急道:「不,不好了,南陵軍打來了!」

  「什麼!」

  毫不誇張,葉梁文的腦子立時就懵了。如今就剩下不到三萬兵,除了原先的七千多南征軍,基本是傷的傷殘的殘,幾個大將連馬都上不去,這時南征軍來襲,那不是擎等著讓人家一窩端了?

  還沒走遠的千山道:「若是打不過,就趁早撤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葉梁文第一反應是不能夠,還沒打就先跑了,南征軍以後還要不要臉了?再說往哪跑啊,你跑人家不會追嗎?

  阿燦馬上給他找好了退路,「你們若要跑,我帶你們進山去,那地方易守難攻,他們一時半刻不能奈何!」

  什麼去山裡,這姑娘淨添亂。但葉梁文現在也沒有任何對策,只能回去兵營問道霍淵跟陸老將軍。

  此時,謝容與跟左荀距離南征軍不到十里。他們一行不快不慢,給足了北黎準備的時間。

  左荀說:「那小子受傷不輕,南征軍里拿不出一個能與你我抗衡的,你說他們會投降還是死扛啊?」

  謝容與不疾不徐道:「如果是我,會投降談條件。」

  左荀摸著下巴道:「我跟你相反,打仗麼,就打一口氣,要麼死要麼勝,但我覺得,我那小師侄可能會跟你是一條路子,你說呢?」

  「打賭麼?」謝容與笑了笑,「我賭如果他聽到我的條件,會跟我死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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