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孰對孰錯

  連著下了幾日的雨，今日才稍稍放了晴。

  簡悠筠也在客棧里悶了幾日了，這幾天她想了很多事，很多人。剛開始還夜夜輾轉難眠，偶爾入睡了，也時常被夢靨纏繞，每每都是在深夜乍醒，枕上濡濕一片，後來漸漸地便都想開了，她本就是個樂觀豁達的人，她相信那些愛她在乎她的人最終會回到她的身邊，而那些舍她而去的人，她也不必為其心傷。

  簡悠筠走到桌邊，桌上放著一隻青瓷釉面小碗，裡面剩著的甜湯還盈盈冒著熱氣，雖是用了簡單的食材，例如蜜豆，甜棗之類的，但卻成為了這幾日慰藉簡悠筠心靈的良藥。

  嘴角不禁勾起了淺淺的弧度，簡悠筠托起小碗，將甜湯一勺一勺地送人口中。

  從入住這家客棧的第一日開始，店小二便每日清晨都送上一碗甜湯到她房中，起初她並沒有食慾，茶水都不願去喝，更何況這甜湯，那店小二卻也是個有意思的人，來收碗的時候看見甜湯絲毫未動，就嬉笑著來找她，說是自己不喝這甜湯就可惜了，她問為何，店小二仰頭得意一笑，因為這甜湯里加了一味特別的作料，那便是他這個小二哥的笑容，因為老闆摳門，人手不夠，這甜湯都是他這個店小二起早摸黑熬的，雖然辛苦，但他卻從不抱怨，每天都是保持著笑容熬湯，也希望喝到甜湯的客人可以笑容常駐，所以姑娘不能浪費他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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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後，簡悠筠也不好再推拒，小抿了一口甜湯，絲絲甜味沁入口舌，心中的苦澀似乎也隨之變淡了許多，真的就露出了笑容，但讓她真正笑的倒不是這碗甜湯，而是店小二剛才的一番話，這客棧老闆這麼摳門還每日給客人送甜湯？想必送這湯的另有其人。

  想到這裡，簡悠筠臉上的笑容更大，知道她在這個客棧的人不多，除了那個人還有誰，她偏不拆穿，安靜地享受他的好意。

  此時，房間的門被人叩響，店小二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姑娘，我來收碗了。」

  簡悠筠莞爾，起身向門口走去，伸手打開了房門。

  將手中的空碗遞給小二，簡悠筠笑道：「小二哥，今日我想要出門走走，不用準備我的午膳了。」

  「好勒。」店小二接過空碗，朗聲應道，隨即咧嘴一笑：「今兒個天氣好，街上也特別熱鬧，我聽說最近花都可能有喜事，姑娘可以去瞧瞧。」

  簡悠筠笑著點了點頭，仰頭看了眼窗外的天空，此時蒼穹碧藍如緞，積聚了幾日的灰色霧氣一掃而空，太陽柔和的光灑下，輕拂著路上的人。

  今天的確是個好天，可不知為何簡悠筠卻突然覺得一絲沉悶的感覺縈上心頭。

  她笑著搖了搖頭，取了些碎銀放在身上，便出了門。

  正如店小二所說，雨過天晴，路上的行人很多，熱鬧非凡。

  繞過一處賣糖人的小攤，簡悠筠手上便多了一個豬八戒的糖人，那賣糖人的小販技藝精湛，這豬八戒被他做得惟妙惟肖，肥頭大耳，穿著寬大的黑色長袍，露出雪白的大肚皮，一雙眯成縫的小眼睛正笑眯眯地看著她，她不禁笑出聲。

  「這個有趣，本……咳咳，我也想要一個。」

  甜美的女聲傳入耳畔，簡悠筠抬頭望去，面前不知何時走來個妙齡女子，穿著件粉色紗裙，襯得她面若桃花，唇紅齒白，雙眸顧盼間儘是風情，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手中的糖人。

  「萍兒，你去給我買一個來。」那女子招了招手，隨即從她身後走上來一個梳著雙髻，丫鬟打扮的小丫頭。

  小丫頭輕聲應了一聲，走到簡悠筠的面前來問道：「這位姑娘，你手中的東西是從哪兒買的？」

  簡悠筠一笑，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小攤：「那兒，不過不巧，我手中的這個豬八戒今日只剩下最後一個了，其它的人物倒是還有很多。」

  小丫頭未開口，她身後的粉衣女子卻皺了皺眉，一昂頭正好迎上了簡悠筠的目光，嘴角一勾道：「本……我就是看中你手中的豬八戒了。」

  眸光咄咄逼人，語氣聽起來甚是蠻橫驕縱，簡悠筠也不惱，笑道：「那就不好意思了，這個豬八戒已被我買到。」

  「萍兒。」

  粉衣女子的眸光向身邊的丫頭掃去，那丫頭會意，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元寶舉到簡悠筠面前：「姑娘，你手中的糖人我家小姐買下了。」

  好一個財大氣粗的小姐！簡悠筠嗤笑出聲，將舉在她面前的手推開：「這個糖人我甚是喜愛，不打算把它賣掉。」

  「大膽！你……」

  粉衣女子怒道，正要說什麼卻被另一道聲音斜斜插入：「品煙，何必與這等粗鄙之人動怒？」

  兩人同時向聲源處望去，簡悠筠的心房猛得收緊，拿著糖人的手也隨之一顫，險些把手中的糖人摔落在地。

  來人一張如桃花般明艷的面容，一對桃花杏眼，舉止投足間雖不似女子，卻有著女子的明媚嬌柔，美依舊是美，卻多了層風霜，正是與她徹底劃清界限的容鶴軒。

  簡悠筠微微愣怔，他剛才說了什麼，不要與她這個粗鄙之人一般見識？嘴角的笑容更大，以為早已釋然，但聽到他再次這麼說，心還是會痛。

  那粉衣女子在聽到容鶴軒的聲音後，怒氣瞬間消散，嘴角掛上了一抹明艷的笑容，匆匆向來人走去，親昵地挽上了容鶴軒的胳膊，低聲喚著：「軒哥哥。」

  容鶴軒淡淡一笑，修長白皙的大手毫不避嫌地附在了女子嬌嫩的小手上。

  看著兩隻交握在一起的手，簡悠筠只覺得有些可笑，幾日前她還與容鶴軒說希望他早日脫離她這個低賤的女子，找到好的歸宿，沒想到這麼快便成真了。

  腦中瞬間浮現出很多與容鶴軒共同經歷的事情，一切竟可以這麼容易被拋之腦後。

  「軒哥哥，我看中那女子手中的糖人了，你幫我討回來。」粉衣女子指了指簡悠筠手中的東西，撒嬌道。

  只見容鶴軒小聲在粉衣女子耳邊說了句什麼，把那女子逗得「咯咯」直笑，隨即女子略帶鄙夷的目光向著簡悠筠一掃：「軒哥哥說得對，粗鄙之人的東西也必定是粗鄙的，不要也罷。」

  容鶴軒斂眉一笑，指了指遠處一座雕欄玉砌的小樓：「那裡便是花都最負盛名的酒樓望鶴樓，只有達官貴人才有資格進去，正符合你的身份，我且帶你去嘗嘗裡面的特色小菜。」

  粉衣女子眼睛一亮，臉上的笑容更加明媚動人：「軒哥哥，你待我真好。」

  容鶴軒仍舊保持剛才笑容的弧度，並未應聲，隨即放開握住女子的手率先向前一步，墨綠色的緞面華服與簡悠筠的鵝黃色粗布裙子相擦而過，甚至看都沒有看簡悠筠一眼，便徑直從她身邊走過，仿佛兩人從不相識。

  那粉衣女子也從簡悠筠身邊走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簡悠筠的胳膊被那女子輕輕一撞，拿著糖人的手一個不穩，那糖人便應聲而落，摔了個粉碎，正如她此時的心一般支零破碎。

  憑空突然響過一聲驚雷，不知從何處飄來了幾朵烏雲，把原本還光亮的大地掩蓋在一片沉悶的黑暗之中，想來又要有一場大雨了。

  容鶴軒和粉衣女子還沒踏入望鶴樓的大門，一場大雨便傾盆而下。

  腳下的步伐突然一頓，容鶴軒下意識地朝剛才走過的方向望去。

  「軒哥哥，你還不快點，這雨太大，小心淋濕了。」粉衣女子一個大步踏入屋檐下，對著身後的容鶴軒叫道。

  容鶴軒猛得回過神來，面上的笑容收了回去，顯得有些清冷：「公主先進去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情要辦，你自己先吃。」

  說罷，也不管身後寧帝小公主寧品煙的呼喊，一個人向雨中奔跑而去。

  大雨中，行人匆匆，迷亂了男子的眼。

  待他再回到剛才賣糖人的小攤，哪裡還能看見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子。

  容鶴軒自嘲一笑，仰面讓雨水盡情在他身上拍打，雨勢兇猛，刷刷而下的雨如同一把利刃刺激著她渾身每一根神經，那顆被自己深藏起來的心也似被狠狠地戳上了幾刀，疼得他險些站不穩。

  自己殘忍惡毒的話還在耳邊縈繞，他說他最愛的女子是低賤粗鄙之人。

  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他何嘗不是個低賤粗鄙之人呢？在父親的要挾下斷了與簡悠筠的關係，又應父親的要求巴結寧帝的小公主寧品煙，不日後便要迎娶寧品煙，當上寧國的駙馬爺！

  雖只是短短几日，他卻仿佛過了數年。在與她決裂後的這些日子裡，他似乎不再是原先那個單純任性的紈絝子弟，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簡悠筠，卻天天與這小公主寧品煙周旋，雖內心極度厭惡和不喜，但表面上卻要奉承討好，他容鶴軒竟也有一天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

  雨不知道下了多久，容鶴軒也不知道自己在雨中站了多久，直到一個人影走近。

  「少爺……」玉聲跪倒在容鶴軒的面前，聲音悲慟：「我們去告訴悠筠姐好不好？」

  仿佛木訥的人終於有了絲動作，容鶴軒緩緩抬首，眸光深深地凝視著遠方：「玉聲，你知道的，我不能，要不然會害死她……」

  雨勢越來越大，仿佛一道雨簾，將天地也隔絕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