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賜死
2024-07-04 22:50:15
作者: 簡心童
大幽,隆冬。
冷風呼號,風雪肆虐。
施家百十餘口被斬於鬧市,上有八十老者,下有襁褓稚童,屍骨堆積如山,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陰風起,昔日熱鬧的街道,陡然生出一股陰森之氣。
宗人府
地牢深處,燭火明滅,小徑潮濕泥濘,腐朽惡臭撲鼻而入。
施琅華懸吊半空,白衫襤褸,滿身血污。
長發凌亂得貼在臉上,依舊掩不住她凌厲狠絕的眸。
她本是當朝賢后,亦是大幽第一女帥。
卻落個幽禁冷宮,滿門抄斬的下場。
平四海、御蠻夷,助夫君登基為帝,不及他懷中軟玉溫香,六宮粉黛!
嫁他為妻,這感情,終究是錯付了。
只可憐她施家,忠臣良將,埋骨沙場。鮮血澆築的邊防猶在,馬革裹屍的叔伯便成了通敵叛國、擁兵自重的佞臣!
施家與她,到死方知一心輔佐的帝王是個什麼貨色。
此恨,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迤邐綿綿,嬌軟清甜的聲音自遠而來——
「姐姐,早日認罪伏法,痛快去死,不好嗎?也免得追隨施家的精兵良將全死個乾淨啊。」
來者,是宋茵!
昏黃火光之下,宋茵紗衣素淡如雪,身姿曼妙似仙。
白慘慘,如送人上路的艷鬼,行那鬼魅魍魎之術!
施琅華儘是血污的面龐上,戾眸迸發寒光,是無盡滔天恨意。
「為潑我滿身髒水,勒死宮妃,溺死親女,你也不怕遭報應!」
「姐姐還相信這個?」宋茵巧然輕笑,如一朵白蓮般清幽,「你施家哪個手上不曾沾血?戰場廝殺,收割的性命,沒個千萬,也有百十萬——原來施家滿門死盡,就是報應啊!」
「放屁!南蠻諸國狼子野心,誅殺我大幽無數子民,疆域之爭,退上一步就是血流成河!你宋家,為一己私慾,竟構陷我父——如今軍心不穩,南蠻蠢蠢欲動,你與楚元韶竟想靠割地賠款以自保,簡直愚不可及!失了邊塞城池,你宋家拿什麼保住這萬里山河,靠你那個只會跪舔女人得來將軍之權的爹?還是靠狼心狗肺,窩囊廢物的楚元韶?」
「哈哈,姐姐還真是天真,威脅陛下的,可從來就不是南蠻,是施家啊。娶你十年,不就為的這一天?」
笑意幽冷,如萃毒的利刃。
宋茵低頭,看向施琅華的斷腕,笑意越發酣暢淋漓:「宮人們下手沒個分寸,怎的把姐姐手腕一齊斷了?昔日被陛下盛譽的琴技,怕成絕響了吧——真是可惜,南蠻諸國來使,還想讓姐姐如伎人一般登台表演呢。」
宋茵妙目輕挑,甜蜜嗓音說出的卻是如此喪心病狂之語。
那雙芊芊玉手,也曾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也曾調琴弄曲,錦瑟相和……豈知昔日良人變為狼,圈禁地牢,生生折辱她至此。
昔日金屋猶在,而今卻迎新人,蜜語甜言,對著的,也再不是她!
痛,怎會不痛。
昔日勁敵如爛泥一般,被吊在半空,宋茵志得意滿,晃了晃手中「認罪書」,白紙黑字,全是潑向施家的髒水,「姐姐,交出虎符便可解脫,非要這鞭刑加身,何苦來哉?」
「死了這條心吧,我施琅華縱是死,也要清清白白赴黃泉,只等著爾等誅心之輩地獄相逢!」
施琅華一身傲骨,親人已因她夫君全部罹難,她怎肯再寫認罪書,承認自己,承認施家為妖妃、佞臣?
宋茵看著骯髒的她,扇了扇鼻子,「陛下說啦,姐姐知趣兒些,省的撐的辛苦,也好早日上路,與軒兒母子團圓啊。」
施琅華眸光一厲,「軒兒?!」
有些人殺人,是不用刀的,只需朝著你心臟最軟弱的地方,狠狠一擊,便要你潰不成軍。
「施家與皇后俱殞,陛下又豈斬草不除根?」宋茵嘆口氣,笑意盎然,「姐姐可知,為何你會生下一個瘸腿兒子?外間都傳,是你殺伐過重,才至上蒼降罪啊。」
施琅華眼流出血淚來,怒喝道:「縱天降責罰,也是罰的你與楚元韶這等雞鳴狗盜之輩!」
宋茵不以為杵,笑容愈發肆意嫵媚:「陛下本就不喜你,既是為了得到施家兵權,自然不肯讓你有孕。哪知道,防沒防住,還是叫你在出征之際產下一子來,只得等你回朝之後,弄殘了軒兒雙腿,好叫他再無東宮可能。」
施琅華一直以為,是她連年征戰,身體不宜受孕,又經邊疆產子,缺醫少藥,其後又長途跋涉歸朝,才害得不足滿月的軒兒廢掉一雙腿,愧疚多年。
哪知道,竟是楚元韶那狼心狗肺的東西,爭名奪利,竟連親生骨肉都防備加害,連個少不更事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施琅華想到那些年,縱自己有孕,也接連小產,始終生不下嫡子,楚元韶還道她自己耍刀弄劍傷了身體……
那個該死的畜生!
宋茵滿意地看著昔日情敵崩潰欲絕,朱唇輕啟,輕笑道:「不過可惜,你那個殘廢兒子今日不小心,從高樓跌下,已不治身亡了呢。」
施琅華驀地抬頭,腦中一片空白。
「姐姐去了地下,可不要怪我。都是陛下的主意嘛。」
宋茵吹了吹指甲,噙著嬌軟的笑意,漠然道:「來人啊,送咱們的皇后娘娘上路吧,陛下憐她不易,千刀萬剮便算了,白綾一條,准皇后自縊吧!」
宋茵含笑,扭著腰肢遙遙而去。
自會有「忠心」的雜役,把施皇后染血的指印點在白紙間。
如此,一代賢后,再無賢名,只會被萬民痛罵,與施家一起沉淪孽獄!
在其身後,是施琅華哀絕的長嘯,久久不曾散去。
……
凜冬,宋府
荒蕪的小院內,幾個丫鬟圍爐取暖,閒來磕牙。
「三小姐也真是倒霉,這麼冷的天,落到還結冰的池塘里,如今連藥都喝不下了!」
「要不要找郎中來瞧瞧?」
「三小姐本就不受待見,如今夫人和將軍都入宮去了,哪個還管她死活。」
「施家這回可是踢到鐵板了,咱們大小姐是誰,家裡寵著,皇上疼著,一個莽夫堆兒里出身的施琅華也是對手?暗害咱家大小姐的小帝姬,皇上能繞得了她嗎?落得個滿門抄斬也是報應!」
不遠處,就是庶女宋蘅的屋子。
寒冬凜冽,猶如冰窖。
身為宋府不得寵的庶出女,別說炭火,就連厚實些的棉被都沒一層。
偶有灑落窗棱的一束光亮,卻驅不散滿室寒意。
施琅華躺在床上,只覺得輕飄飄的身子好似被什麼壓住,掙脫不開,頭痛難忍,好似烈火灼身一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