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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猶可報

2024-07-04 11:28:15 作者: 心上秋

  遮月的雲霧愈漸厚濃,斂起最後一絲清輝,卷席而去。

  月黑風高夜,倒是跑路的好時機。

  只是他們這行隊伍,幾十名輕裝騎兵相隨,又驅趕著一輛四平八穩的安車,在漆黑的原野間奔走,亦不免得要點上幾支火炬,反而惹起眼來。

  行出兩里地,許長歌一曳韁繩,將馬勒停,轉頭對李功道:「長史,這樣下去不行,請允巽帶十五人殿後。」

  他單薄的眼瞼微微低垂,似為疲倦所壓墜,鬢角些許松亂,幾縷碎發虛遮眼前,一手緊攥著韁繩,一手緊握著劍身。他神色平靜依舊,只是雙拳皆握得指節泛起了淡淡青白色。

  

  李功突然有點擔憂起許長歌來:「侍中好意,我已曉得,可你已許久未曾合眼,身子還撐得住麼?」

  「無事,」許長歌搖頭,「長史不也奔波一日了——更何況,那伙流軍顯然是有目的而來的,我們帶著公主,腳程本就慢了一些,必須得有人去拖延阻攔。」

  「我也明白,也正有此意,」李功調轉馬頭,朝許長歌揚了揚臉,「還請許公子守候公主左右,功將親自帶人阻截叛軍。」

  許長歌攔在他馬前:「不可。」他的聲音隱隱有一絲虛浮,卻仍十分堅定,身側火炬中的橙紅焰火在他漆黑的瞳仁間映出一點璀璨的光,與他有些懨懨的容色相比,格外分明,「殿後兇險,還是交由巽這樣才從戰場上下來的人做吧。更何況,長史對公主而言,比我,重要得多。」

  李功一愣。

  許長歌握拳掩唇咳嗽了兩聲:「……巽受公主再造之恩,當三世以報,卻幾次三番連累公主身入險境,以致公主怨懟,請允巽竭力償還一二罷。」說罷一夾馬肚,調轉向後而去。

  李功突然明白他所言怨懟是什麼。

  半年以來,杳無回音的千里傳書,讓許長歌在等待之中漸漸失意,以為永清因先前的事情怨恨他。

  李功欲言又止,最終將解釋的話咽了回去。

  要是許鴻當年並未身殞,槐里許氏門庭依舊,他與公主到底也是一段良緣佳話。

  但如今。

  李功只目送著那一列輕騎漸漸消失在漆黑夜幕之中。

  他搖了搖頭,亦調轉馬頭向東,向車夫吩咐道:「略略加快些速度,如今愈發耽擱不得了。」李功又回頭看了一眼早已經消失無蹤的背影,「莫讓許侍中,為難太久。」

  車夫應聲,牛皮馬鞭「啪」地一聲響破寂夜,馬車又重新奔馳起來。

  車輪碌碌轉動,被一路攜帶的胡鶴坐在馬車後緣的橫木上,緊緊地扒著憑欄,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

  臨走的時候,李功本想牽一匹馬給他,被他搖頭謝絕,表示自己不會騎馬。

  前者的眼神就有一些微妙,想來定在想他一個雲遊四方,時常給綠林草莽看病的人,怎麼連匹馬都不會騎。他又不能和那幾位女子同乘一車,最終只得十分有眼裡地規矩坐在馬車後頭。

  那兩名男子的對話,毫無遺漏地,都被東風灌進了胡鶴耳朵里。

  什麼公主,什麼侍中,什麼長史?

  這群人到底什麼來頭?

  他四肢手腳都一片冰涼,要不是這在荒郊野嶺,前有豺狼,後有追兵,胡鶴早就跳下去了,遠離這個是非漩渦。

  隊伍又漸漸拐進一段山路,倒也不是什麼十分挺拔高聳的山峰,只是狹長谷地兩旁起伏著曲線溫柔的山巒丘陵,時近天明,深黑的夜幕下隱隱透出了微微的紅色,兩旁山林不時傳來布穀鳥的鳴叫。

  胡鶴在膽戰心驚之中,漸漸靠著欄杆睡了過去。

  馬車的顛簸只讓胡鶴一顆腦袋搭在上頭不停地晃動,他只覺得牙齒都要被顛掉了。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聽見一陣嘶鳴,好似群馬受驚了一般,都在狂躁不安地叫。

  「咚」地一聲,胡鶴的腦袋撞在停下的馬車車廂上。

  他「嘶」了一聲,捂住仍在嗡嗡震盪的額頭,剛想開口罵娘,突然想起自己是寄人籬下,還在非常危險的地方,生生忍了回來,悄悄貼著車廂向前探出半邊臉,偷覷著前頭的情形。

  和他一樣驚疑的還有李功,他問向一名從隊伍前頭騎馬疾馳回來的士卒:「前頭怎麼了?」

  連夜趕路,即便是行伍出身的武人也一臉睏倦,那人眼神有一絲迷茫:「屬下也不知,只是前頭探路的人回來說,有一夥匪盜埋伏,似是想劫道,但一般而言,這些土匪只敢搶劫富商,是不敢動官家人的,長史只要和他們亮明身份即可。」

  但他們從泉亭驛出來,也借打的是玄鳥旗,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土匪還不識抬舉,速速撤離,難道是天色昏暗,不長眼?

  李功倒未有疑,他是曉得這些江湖規矩的,剛想將自己大將軍府的名刺遞上去,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疾呼:「李公請慢!」

  他一回頭,便見胡鶴跌跌撞撞地從馬車後頭跳下來,差些崴了腳,身上還挎著他的藥箱叮叮噹噹地響。

  胡鶴似被夜風吹凍一晚上,面色青灰青灰的,嘴唇也發白:「李公,這群綠林好漢,在下認識,他們並非尋常土匪只挑軟弱可欺的富戶劫道,尋常官員親眷他們也是敢的!不然也不會被官府時不時地通緝清繳,沒個固定的寨子,到處流竄。」

  李公皺眉:「這些人竟這般囂張?他們大致每回出動有多少人?」

  「每回大抵有五六十人,二十幾匹馬的樣子,皆使著兵器。」胡鶴道,「我曾也被劫到他們寨子裡為當家的治病,他們奇怪,倒也不十分偏離江湖規矩,對巫醫術士仍是客氣的,也會時常將金銀分濟周遭窮苦百姓,只是不知怎的,不似平常綠林一般敬畏官府,反而似有什麼仇怨一般,格外喜歡和官家針鋒相對。」

  李功倒不大在意後頭半句,他只在想,既不按尋常規矩來,那只能殺出去,給他們一通教訓了。只是先前許長歌領走了十五名精兵輕騎殿後,如今李功手頭只剩下三十五個人,雖然各個也是正規軍訓練出來的,必然不會輸給草莽流匪,但人數占了劣勢,又一日奔波,更要護衛著車廂里的永清公主不受一點顛簸,倒是一件難事。

  胡鶴看出他有幾分為難,不知是不是睡過了頭,竟壯起膽子想做個和事佬起來,對李功道:「李公莫憂,我也算同他們有兩三分的交情,不如由胡某牽頭,您再賠上些金銀,好叫他們早些放行——畢竟令愛的傷情耽擱不得。」

  李功倒對胡鶴刮目相看,覺得他頗會做人,點頭應允,謝道:「如此多勞胡先生費心了。」轉頭喚出蘇蘇取來七八錠金子,裝在托盤上遞與胡鶴。

  胡鶴肅容以拜,說了一句「願不辱命」,便一溜小跑到了前頭。

  過了一會兒,李功聽見前頭有士兵大喊:「胡醫師被人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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