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鄧析子
2024-07-04 11:28:01
作者: 心上秋
青萍和錦機等人起初也是似許長歌那般以為她本不是花粉過敏。
畢竟她們看著永清長大,十幾年裡,她也與尋常女孩子一般愛花愛粉,身子又極其康健,長秋宮中除卻蘧皇后讀經理事時也不怎麼燒燃香料,無論四時寒暑,皆在形形色色的花樽瓶觚里供著時令花草,永清對這些盡態極妍各自為芳的花朵一點反應也沒有。
可等到了晚上,一個從燕闕跟過來的小宮娥捧著一束才折下的紫色玉蘭,放進永清身旁的豆青釉刻劃蓮花瓷瓶里,便招致了她一串接二連三的噴嚏。
「公主,您是不是傷寒啦?」小瓜手足無措,下意識地往殿裡放著的好幾個暖爐望去。散落於四角的暖爐裡頭的銀絲炭
「拿走……」幾聲啊啾以後,永清終於停了一霎,捂住口鼻,「放外邊去。」
旁邊正端來永清睡前湯藥的青萍察覺不對勁,連忙又將前頭的女醫傳喚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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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女醫這些日子已司空見慣了,這位青萍姑姑向來對永清公主的身子最緊張不過了,稍有風吹草動,永清公主半夜有時多翻了幾回身都要把她們喊進來問幾句。
雖然這回確實有了明顯的症候,但女醫仍覺得並沒有什麼大礙,兩指搭在永清右脈上須臾,又細細問了永清的感覺,檢查了一下小瓜捧進來的玉蘭花,最後下了結論:「公主無事,只是此際春日花粉浮塵較多,公主對此敏感罷了。」
青萍立刻反駁:「可公主從小到大都不曾如此過。」
女醫猶豫了一下,又說:「興許是從前不曾見過此類花木,單獨只對一種特殊的花卉過敏也是有的。」
「我看還是去把太醫令請來吧,」青萍開始懷疑起女醫的醫術,「這梔子栽在園子裡多少年了,玉蘭也是宮裡俯拾皆是的。」
女醫對視了一眼,按理說不會的,若以前從未過敏,怎麼如今突然就強烈起來了?
雖這不是什麼大事,但她們也拿不穩,怕真出問題擔了責,遂委婉道:「公主身份貴重,確實需要仔細一些。」
於是明明次日告了休沐準備在家裡含飴弄孫的太醫令又被一張詔叫了起來,火急火燎地穿上官服挎上藥箱針匣就往長秋宮裡跑。
太醫院發來的急遞,只道有大事需要太醫令定奪,但誰不知如今闔宮上下最緊要的就是長秋宮裡的永清公主?
太醫令當即便感到危機四伏,沉重地進了永清公主的寢殿,但他最後也和兩個陪在旁邊的女醫一樣,皺著眉頭。
青萍小心翼翼問:「可是有什麼大礙?」
太醫令猶豫了一下,道:「一般而言,這種症候都是先天胎中不足,自然而缺的,打小就會顯現,鮮少有人成年了才漸漸對某物敏感不耐。許是近來公主身子太虛了,才會為此困擾,如今好生調理身子回來才是正道。」
「真的?」青萍脫口而出,但也不敢懷疑太醫令,馬上問,「可要吃些藥?對身子可有什麼損傷?」
「是藥三分毒,公主也並非因此失調得患,」太醫令耐心道,「吃藥便不必了,但若想要緩解症狀,最好莫要再接近盛開時節的花草樹木了。」
永清看出來了,她如今在長秋宮裡坐牢,整個太醫署也陪著她不得松泛,在青萍提出另一個疑問之前,她搶先一步附和太醫令:「裴公說得真是讓我豁然開朗,相必不出門就會好上許多吧。」
不料太醫令卻認真地想了想她這句話:「倒也不是,畢竟如今刮著東風,滿是浪蕊浮花,即便在宮室之中亦有可能聞到。」
「這倒是好辦。」青萍如釋重負,拍了拍自己胸脯,「一會兒我便報與皇后殿下,傳令下去將所有開花的樹都伐了。」
永清聽得大駭,立馬扯住青萍:「這怎麼能行。」她蹙了眉頭,嚴厲道,「姑姑是好心,可這實在是大費周章,又暴殄天物,更別提許多花樹都是百歲年頭了,動了豈不可惜,更何況,現今朝京宮中也不單只有長秋宮一處住著人。」
青萍關心則亂,被永清這麼一點,倏然也悟了過來。
皇帝移駕回宮,正在和蘧皇后暗自較勁,這大動土木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無論如何都夠皇帝拿出來給蘧皇后添堵了。
太醫令來往長秋宮十幾年,也曉得如今情勢,從善如流道:「不這麼麻煩也是可以的,只要公主日常起居和外出時戴一副面紗即可。」
於是當許長歌來到長秋宮時,便見他的小公主坐在滿牆書簡之前。
長秋宮的宮室極多,以前宮娥只將他引至前殿相見,如今卻轉過偏殿前的影壁,沿著曲水迴廊兜轉兩周,到了一處屋宇較為低矮的院中,庭院裡並不載花,惟青松古柏而已,房間裡依舊從的是長秋宮簡單清雅的陳設,只是似間書齋,門旁放著一雙茜色軟錦履,敞開的絹底隔窗里顯露出皆為書架的四壁,密密匝匝堆放的書簡直到橫樑。如此倒顯得中間空空如也,只放著兩三方書案與前頭的水波紋竹簟,書案被拋磨得在日光下微微發亮,不染纖塵。
永清並未坐在席中,反是隨意地跪坐在身前,絳色軟羅裙散垂作了一朵石榴花,露出一雙雪白絹襪。
聽到動靜,她偏過頭,微微拂動的面紗遮住了她大半張臉,仿佛雲遮明月,皎美而朦朧:「長歌。」
許長歌心中一動,仿佛那一角白紗輕輕掠過心尖。
他在離她最近的竹簟上落座,目光如昨日的吻一般叫人心癢,蜻蜓點水,若有意無意地從她頭頂雲鬟一路撫至她雪襪微露的腳尖:「公主在看什麼?」
「怎麼,昔日的春秋博士,半年未曾摸得書本,便只識得軍書文牘,」她將手中的一卷書在他眼前一晃,笑意漾然的眸子微微彎起,「連《鄧析子》也不認得了。」
擺明是故意揶揄他,她背對著他攥著那捲書,一行字也不曾讓他認到。
許長歌順著她的得意,如撫摸著難得撒嬌的貓兒的毛一般:「我們永清公主說得是——如今臣已是目不識丁,眼見滿屋藏書汗牛充棟,已是汗流下襟,自愧弗如公主才慧了。」
有的吹捧的話,要是吹過了便顯得有一點諷刺。
永清被他這麼一說,反而不大樂意,哼了一聲,將手中書簡拋給他:「忘性這麼大?」
「是,」許長歌左手一把接住,深以為然地點頭,「如今臣心中只記得公主一人了。」
「你……」永清慶幸現在她臉上還蒙著一層面紗,不然叫他窺去滿頰雲霞,豈不得意,又哼聲啐道,「你到底在北邊吃了多少沙子?如今說話也這般土裡土氣。」
許長歌望見那薄紗之下隱隱霞紅,唇角愈發上揚:「不多不多。恰讓公主滿意而已。」
「……」永清反手把另一卷《鄧析子》也扔了過去,「再說我要趕你走了!」
有的話不再拐彎抹角,借著隱晦的詩文典故抒意,反覆地旁敲側擊,你來我往。
仿佛從戰場上衝來的流火箭矢,橫衝直撞,過則心火蔓野,又叫她驚羞,又叫她歡喜。
許長歌曉得她對著他臉皮薄得緊,不敢再繼續逗下去,生怕破了她的極限,馬上便要嘗到兩爪子的疼。
他低頭看了看握在手中的古卷,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頭:「公主怎麼看起了《鄧析子》?」
「李長史再過兩日就要走了。」提及此書,放在膝頭的那雙柔荑倏然握緊,永清眼神倏然一暗,微微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