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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春月夜

2024-07-04 11:27:58 作者: 心上秋

  今年的春月反常的冷。

  驚蟄早已過去,碧采池上殷殷春雷卻並未引來春天本應呈現的勃發生機。

  月色灑入敞開的軒窗之中,被拋光打磨的白石磚上泛起一片清冷的光。

  蘧皇后背對明月,她的輪廓皆被勾上一層霧藍的光暈,上挑的唇角卻偏有一絲悵然的落寞。

  「……阿娘捨得讓他去嗎?」

  

  這句話方才脫口而出,永清就暗惱起來。

  她為什麼要問?

  難道是在朝京的時候,窺破李功的心事還不感到如坐針氈的窘迫嗎?

  何必將這種月夜懷思的苦悶與窘迫,重新帶給愛她如生命的母親。

  蘧皇后卻並不知,永清已對經年舊事,一知半解。

  她牽著永清的手微微一笑:「怎麼,小時候反覆央求,百般說他的壞話,只為他待你嚴格,想將他撤換掉。如今長大懂事了,反而捨不得這個先生了——你捨不得,也沒辦法,當時這個缺兒一空出來,我能想到最放心的人選,便是李汝成。」

  永清也想得明白。

  長沙王謀逆之事不是姜篆一人伏誅便可以罷休的。

  他這些年是如何汲汲經營一方的?他人數眾多的軍隊如何招募訓練而來,他的錢糧餉銀是如何搜刮,這些一舉一動又不可隱秘進行,一筆筆都和財政軍事相關,皆是朝廷把控地方的重中之重,難道歷代曾上任長沙國、乃至於整個荊州九郡的臣工,難道都不曾有所察覺麼?

  長沙一系的官吏自然是因為依附長沙王而隱瞞不報,甚至有心相助,以職務為其提供便利。

  可那些,朝廷親自甄選,安放到荊州去的小官大吏呢?

  到底是迫於淫威,還是有心同流合污,多少都有點說不分明。

  因此這並不是一個職務空缺那麼簡單,朝廷還需放人下去澄清荊州的吏治,再和長沙王舊部秋後算帳。

  若是僅限於此,只要放一個清廉正直,且與朝京一條心的人便罷了,可荊州如今還是個兇險的地方,時時皆有戰爭的危機,這位新任的刺史,可能得隨時奉命領兵,最好能逐漸地將湘黔一帶的兵力從湘陰侯手中緩慢地釋出來。

  這樣一個又須鎮靜縝密,嫻熟官場人情世故,又須懂得一點軍政要務,免得遇戰則亂,更要對朝京盡忠職守的人,非李功莫屬了。

  「何況……按著慣例,李長史也該放出去了,」蘧皇后顏色淡淡,「先前十幾年他說什麼也不肯,如今轉了心性,倒願意了。」

  他為什麼願意,難道她不曉得麼?

  自然是因著如今荊州局勢對她而言格外重要,李功也明白,在那裡,對她而言,非他不可。

  「李長史什麼時候走?」永清怔怔問,「還是說,已經啟程了?」

  「還沒有,」蘧皇后摸了摸永清的額頭,「七日之後,他方啟程。」

  永清胳膊慢慢撐起身子,靠著墊枕坐臥著,問:「我可以去送別李長史麼?」

  蘧皇后蹙起眉頭:「你這身子……」

  「等女兒好些了,阿娘就讓女兒去,好不好?若是身子不好,我也是不愛動彈的人。」永清乖覺道,「再說啦,就讓青萍她們安排,反正也是坐著輦轎,一出寢殿便是腳不沾地,也累不得,興許阿娘問問太醫令,他還會說讓我感受一下陽春之氣對傷情更好呢。」

  蘧皇后這才點了頭。

  雖說得寸進尺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但趁著蘧皇后覺得她如今懂事明禮,會為自己考量了,她馬上提出了另一個要求。

  「阿娘,能不能讓長歌來看我。」蘧皇后從來沒有聽過她如此小心翼翼地試探過,「蘇蘇也不在身邊了,我有些難過,霧月如今也不好時常入宮,惹人注目……」

  向來這個寶貝女兒向她提要求都是理直氣壯,十分自信她的要求都會得到應允。

  她很想拒絕,可一聽到「蘇蘇不在身邊」,她便將否決的話咽了回去。

  「不許他久待長秋宮,至多一個時辰,」蘧皇后淡淡道,「也得時時有人跟著。」

  永清眉開眼笑,欣然應允。

  不過幾日,青萍便憂心忡忡地拉住錦機道:「錦姐姐,前兩日公主留許將軍多坐個把時辰也就罷了,咱們心疼公主,也見那許將軍知禮識趣,從不做半分逾越雷池之事,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您看那裡……」

  確如太醫所言,永清傷勢不在四肢要害,只要燒退醒轉,她便恢復地快了起來,如今已可以偶爾小坐庭中,親近草木自然。

  錦機剛從織室回來,手中還捧著今春省中準備採買布帛的簿冊,方翻看核驗了幾頁,便被青萍曳住胳膊。

  她愣了一下,此際夕陽已追上她的影子了,許將軍怎麼還不出宮去?

  蘧皇后雖然定下了規矩,但如今長沙王留下的橫貫三州十五郡的爛攤子還須收拾,燕闕的宮宇在戰爭中被毀,皇帝又回到了朝京,趙昭儀等鶯鶯燕燕也一併接了回來,前朝後宮各種事攪在一起,她也漸漸不能常來看永清了。

  規則的制定者一走,自然有人肆無忌憚地開始破壞規則。

  錦機的目光順著青萍揚起的手指望過去。

  尚未入夜,今日又是晴風煦暖,萬里無雲的天氣,澄澄橘黃的天幕之下,滿園梔子也似分得一點橘子的活潑香氣,愈發熱烈而潑辣地盛開,重瓣白花千枝綻朵,密密匝匝地堆壓在花叢之上,幾乎將深綠的枝葉隱蔽,偶爾淺淺露出一隅,都似垂下的黛色花影。

  花叢之間,一處結著梔黃輕羅紗步障,如意寶鉤收束起紗幔,可以讓錦機二人看見裡頭相對無言,只偶爾眨巴著眼睛互相對視的一對璧人。

  永清公主坐在步障中的黃榆雕花小榻上,身穿著一件杏色絞纈蓮紋襦裙,秋香綠腰帶束著於時節相比略有些厚重的茜紅色孔雀如意紋絨圈錦半臂小襖,肩頭還披著一件……呃,武官的丹朱繡斧披袍。她的臉色仍有些蒼白,撿回了一條命,但十幾天全憑湯藥吊著,人也消瘦了大半,先前還可稱為骨肉勻稱,動靜皆宜,如今便完全似久養深宮的羸弱美人了,那秋香綠束得她纖腰盈盈,下頜亦是消瘦得顯出了骨相。

  那位叫她們千防萬防的許將軍,卻是位湛然秀麗如同玉竹的青年,唇若丹朱,面如冠玉,眉眼更是不經意間掠過便會被攝住的驚艷,從容自持地坐在永清公主身前的小枰上。

  錦機突然感覺,那一直凝睇著公主的雙眸,瞳仁微微一動,朝這邊似笑非笑地看來。

  這個眼神複雜得讓錦機心頭突地一跳。

  好似一隻搖著蓬鬆大尾的紅狐狸無辜地表示著自己毫無威脅,但他的尾巴卻對著她飼餵的小白兔有意無意地繞了一個圈。

  錦機連忙轉過頭,問:「他們這般多久了?就……這麼看著?」

  「是。」青萍也納罕,「我還以為公主和許將軍兒女情長,多少有些情意綿綿的話說不盡,公主又是大劫逃生,恐怕似老人所言……那什麼,乾柴烈火,得讓人緊盯。誰曉得他們很少說話,偶爾也只是公主輕言細語地湊近了說兩句,我剛想上前把他們分開,許將軍便很識趣地側開了身。」

  更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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