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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城頭風

2024-07-04 11:27:41 作者: 心上秋

  愈靠近東門,柴木帶著一點夜露的濕潤,燔燒而起的黑煙愈發嗆人。

  起初和永清的車馬朝著同樣的方向前行的士兵魚貫不歇,後來等她到了城門下,稍稍駐足片刻,便見再往這邊趕來的士卒日漸稀疏,到後面,一些傷殘較輕者也被送了過來,甚至混雜著一些一臉惶恐,仿佛是被獄吏騙過來的刑徒。

  燕闕的守備軍力竟然已漸漸缺失到了這種地步。

  永清帶著歐陽野登上城樓,沿途守衛的禁軍竟然都沒有盤問她,一個個眼神里儘是無望和麻木。甚至從永清身側還有許多賊眉鼠眼之輩明明康健無恙,卻故作傷兵,蹣跚下樓。

  交戰不出兩個時辰,敗勢竟已如此明顯。

  「灌中郎。」她看著被戰火黑煙燻了半邊臉,汗水不住下流的灌錚,只喚了一聲,已經連簡單詢問情形都不必了。

  灌錚正在焦頭爛額地想盡辦法挽救最後的頹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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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京的這些士兵本便是周圍各郡家境殷實的良家子弟世代輪替的,自幼吃苦就少,這十幾年來偃武修文,中原各州皆無大型戰事,連每年秋獮演練亦十分疏鬆敷衍,如果長沙王那邊也是這樣旗鼓相當的子弟兵,他還能勉強拖一拖。

  但顯然不是。

  每當他的目光落到城下虎視眈眈的叛軍身上,便是一陣發怵。明明是一樣的大燕玄甲,卻偏要同室操戈。

  而湘陰侯帶來的一兵一卒,皆是在南疆和南蠻經久不息的戰鬥之中磨鍊出來的,盔甲中露出來的每一雙眼睛都帶著嗜血的欲望和必將功成的信念。好似是為了與燕闕的守軍相區別開來,長沙王的士卒皆在盔上別有一支雲夢特產的鳥羽,如今城下抵抗廝殺的燕闕將士悉數退回,一眼望過去皆是一片精神抖擻,隨時待發的長羽,好似數以萬計的禿鷲在等待盛宴一般。

  灌錚已然覺得,自己和皇帝便是那群禿鷲的盛宴。

  大火里上升的氣流將城頭旌旗吹卷得獵獵作響,在噼啪燃燒的火炬旁,灌錚聽到一聲模糊的女聲,還以為自己已經緊張得出現了幻覺,但還是下意識望了過去。

  繡著玄燕圖紋的赤色刀旗被灼燒了一半,逆風吹卷,露出一張與周圍格格不入的白淨的臉,惟獨那雙淡然堅定的眼睛雖已經滿是疲憊,但與旁邊已毫無鬥志的行屍走肉相比,更有星火粲然於其間。

  「永清公主!」灌錚見過永清,他一時之間竟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她站在這裡並不是不合時宜,但這種想法轉瞬而逝,他仍忍不住帶著責備的焦聲道,「如今戰事當頭,即便您貴為公主也不能來這裡添亂!」

  然後他便見那雙星火粲然的眼睛霎時如冰封般冷了下去。

  永清冷冷盯著他:「灌中郎,本宮那足智多謀的九叔偷襲搶占先機,視你先前自以為高明的防線如同無物,原本你以為可以抵擋上三天的諸亭設計,結果在一個時辰之內就被人破掉了,如今還來這裡教訓本宮?本宮且問你,那邊雲梯便要架過來了,燕闕城雖然建築之處便極重城防,但就憑你,對著百戰不殆的湘陰侯,還能抵禦幾時?」

  永清直接揭掉了灌錚的臉,沒有一個字是誇張說錯,甚至還給他留了幾分薄面。

  灌錚仍然強辯:「公主此言差矣!湘陰侯雖如南疆戰神一般,攻速迅猛,更擅於山澤原野之間追擊敵人,但他向來多打防守戰,並不善於攻城——」

  「哦?灌中郎還想以逸待勞,圍點打援?你圍得起來麼你?」永清冷笑,「難不成是想讓正與紇石人膠著的蘧平回來幫你解圍?你想得到好,到時候蘧將軍疲軍連夜奔回,打不打得過湘陰侯另說,若把紇石人一併引來,豈非是引狼入室!」

  灌錚最後一點僥倖也被永清看穿了,他絕望道:「臣等必將死戰。」

  「死戰有什麼用呢,長沙王若真篡位成功,還要感念你灌錚是個鐵骨忠臣嗎?」永清搖頭。

  自然不會,長沙王又不是什麼仁人君子,這樣阻攔在他成功之路上,叫他損兵折將,大費周折的人必定會被他在青史上狠狠抹黑一筆。

  永清拂袖道:「已經打了兩個多時辰了,馬上日之將出,長沙王和湘陰侯那邊必定也沒有這麼多兵力可供折騰,一會兒他們鳴金收兵,暫作休整,你就派人出城遞書給湘陰侯,告訴他,他金貴的獨子也在城中。」

  不料灌錚聽罷連連搖頭。

  「公主,不可,不可!」他結結實實地拍在被流火箭燒得滾燙的女牆上,「如今長沙叛軍戰意稍退,若將這封挑釁的信遞過去,恐怕又要火上澆油,更何況——萬一長沙王毫不顧忌湘陰侯世子,執意攻城,叫我們玉石俱焚如何是好?」

  灌錚說得並不無道理。

  可是如果長沙王不顧及湘陰侯的感情,恐怕他日後的統治,多少也會出點問題。

  但灌錚無論如何提點了一下永清。

  歐陽野是最後他們可以威脅長沙王的籌碼了,要等戰事陷入絕無挽回的境況,才可動用。

  「公主要不先在城樓中休憩片刻?」灌錚對永清的口吻愈發恭敬了起來。

  他突然覺得,永清公主比遠在宣室殿隨時準備逃亡的皇帝可靠多了。

  永清點了頭,帶著歐陽野一同往城樓角亭里坐下。

  不出一刻,外頭果然已漸漸鳴金收兵。

  永清看著一直抿著唇緘默不語的歐陽野,突然問道:「你有多久沒有見過你爹了?」

  歐陽野一怔。

  不想永清突然扯這些有的沒的,他想語出譏諷,但這個問題卻深深戳中了他心中一處酸楚。

  他扭過頭去,隨口道:「八個多月吧。」

  昏暗光線中的少女若有所思地點頭:「嗯。」

  沒勁。

  歐陽野仰起頭看向被撞得橫樑有些裂紋的屋頂。

  「我快一年沒見到我娘了。」永清閉上眼睛,想在晨曦來臨的決戰前獲得一刻的安寧,「你說,我們還見得到他們嗎?」

  歐陽野沒有回答,仿佛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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