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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舐犢情

2024-07-04 11:27:34 作者: 心上秋

  紇石人的復仇戰火終於讓燕闕的百姓亦嗅到了硝煙的不安氣息。

  雪雲漸消,陰霾卻一直籠罩在燕闕上空,連日積雲堆天,似乎連市坊館肆各業亦蕭條了許多。

  雖然紇石人的襲擊不似長沙王那般目的明確,也不想改換江山,侵略中原,但他們似蝗蟲一般蜂擁而至,對沿途經過的郡縣俱是燒殺搶掠,無論是逃到鄉間還是呆在城中俱不安全,一時人心惶惶,民動如煙。

  向來對皇帝的命令半推半就,不大愛聽的隴蜀各郡府君也紛紛寫信求援,請求皇帝動用西京屯兵管一管這幫顛沛流離的土匪。

  紇石人的復仇,發生在陶景十六年的初春,對紇石部族而言,是天助我也,恰到好處地踩到了大燕皇帝的痛點上。

  為了維護天威及各郡對兩京軍事和控制力的信心,皇帝無暇再陷入對長沙王的恐懼之中,打起精神來應付這幫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卻懷著強烈復仇意願的紇石人。他也放過了永清,不再時時招她入宮陪伴。

  二月廿八,先前遞了信說要來拜訪永清的蘧含英久久未至。

  

  蘇蘇不由擔心道:「不會出什麼事了吧?含英姑娘從來都是一個人出門,也不叫個人跟著,先頭還好,這些日子兵荒馬亂的,大中午市里都沒個人影。」

  永清也被她說得憂心了起來,遂讓蘇蘇吩咐外頭備上車馬,前去蘧府探望。

  一路上春寒料峭,草木荒蕪的時節東風來得匆忙,只揚得飛沙走石滾過街衢巷陌,不復去歲永清從朝京來燕闕時,沿途人煙阜盛,商旅繁多之景。

  馬車剛剛停下,還未踏進蘧府大門,就見蘧平宅邸門前烏泱泱一片玄甲,二三十匹雜色斑駁的馬不時嘶鳴,兜兜轉轉的馬蹄聲不住地響。

  幾十人馬稍稍在中央空出了一片地,蘧平正騎在一匹棗紅大宛馬上,一鞭子揮向馬後,長鞭卻驀然被馬下一人拽住,纏在手腕上。

  那人身形纖長,沉重寬大的盔甲在他身上也不顯粗笨,鞭子打在他覆著革甲的手腕上,破過空中一聲清脆的響,讓周圍人看著都覺得疼。

  蘧平臉色幾乎快和玄鎧一個顏色了,他用力拽了幾下鞭柄,那人踉蹌一下,似力有不逮,卻愈發賭氣般地扭過身子向另一個方向死命拽去,以整個身體的重量與慣力與蘧平相抗。

  他一扭過身,朝著永清這邊露出一張眉眼倔強的清秀面龐。

  竟然是蘧含英!

  「不孝女!」蘧平氣得咬牙切齒,想教訓不自量力的蘧含英一通,卻又怕自己用力拽傷了她的胳膊,索性扔了鞭子,叫蘧含英「哎呦」一聲差點跌倒在地,還好撞到了旁邊另一匹馬厚實的肚子上。

  馬也嘶鳴了一聲。

  「父親,你就讓我隨你一同去前線吧!」蘧含英胳膊撞在了馬鐙上,一陣劇痛,卻生怕被蘧平逮住機會說她嬌氣矯情,硬生生忍住,又湊上前去拉住蘧平騎著的馬的轡頭,不讓蘧平動身上路,「我知道,你也不是似阿娘那般總說女子要三從四德的人,不然為何這半年裡還要帶我讀兵書,看西京校場操練?如今女兒還能待在您身邊幾日呢?就讓我和父親一同上陣殺敵!」

  「胡鬧!」蘧平額角青筋暴起,「老子後悔了,真該讓你娘去歲就把你嫁出去!」他深喘了一聲粗氣,暴躁揮手,使喚著旁邊站著的幾個府兵道,「你們還干站著在這幹什麼?趕緊把這討債的冤孽給我拉回去!」

  蘧含英一仰頭,梗著脖子,死命拽著手中轡繩:「誰敢!除非把我的手砍了,我是不會放開的!」

  周圍府兵立刻止住了。要能把蘧含英拉走早就拉走了,誰不知道蘧將軍的女郎性子最倔,又有一股怪力,她要真不放開,誰也拉不走她。

  蘧平火氣蹭一下就上來了:「孽障,你以為領兵打仗是兒戲?就你那三腳貓似的功夫,等你在戰場上死無全屍,我不如現在就把你的手給剁了!」他立刻拔出插在馬側的環首刀。

  「舅舅且慢!」清越女聲叫住了他本就不會落下去的手。

  蘧平和蘧含英皆冷汗欲下,虛驚一場。

  蘧含英反應得更快,立刻鬆手放開之前至死守護的轡繩,躥到永清身後:「公主,您管管我爹!如今國難當頭,正是用人之際,他卻不許有識之士上戰場為國殺敵!」

  「公主!」蘧平看到永清,不敢再對蘧含英猙獰嘶吼,辯解道,「犬女不知紇石人此際來勢,但公主是深明其中干係的!」

  蘧平昔日大破黑水城,將本來已被紇石人占據繁衍的城池重新收復,在大燕子民眼中,這是值得歡呼雀躍的大功,而在紇石人眼中,便是顛沛流離幾百年,終於找到一處安息之所,不料似好生生地走在路邊被人踢了一腳,趕出家門一般。

  紇石人幾百年經商倒賣致富,無論如何底色仍舊是剽悍好勇的遊牧民族,如今家園盡亡,他們走投無路又重拾舊業,在凍餓的寒冬一路朝溫暖富庶的西京殺來,恐怕心懷最重的恨意,便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領兵大破城池的大燕將軍,蘧平。

  不待永清答話,蘧含英便搶白:「我知道!父親,你覺得那些紇石人視你血海深仇,要瘋了一般找你拼命,我知道的呀!可是父親,皇帝不也是知道這點才派你去迎戰紇石人,想著贏了最好,若是輸了,他們殺了你泄憤便會回西域去了,不是麼?父母有危難,做子女的難道應當安享太平不成?哥哥被留駐桐關,不在身邊,女兒答應了阿娘,一定要把父親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皇帝竟打著這樣的主意,若蘧平那邊尚未凱旋,長沙王又打上門來,想必他必然會斷掉蘧平這邊的供給,全心投入與長沙王的殊死一戰之中,因著迎戰的是蘧平,紇石人一復仇便會自行離去,算盤怎麼都打不空。

  蘧含英言語至後頭漸漸哽咽起來,她為掩蓋隱隱的哭腔越發將聲音拋高,仿佛撕裂的帛緞,揪住了蘧平的心,四周跟隨蘧平出生入死,不少還曾從黑水城回來的士兵亦抿起了悲色。

  永清眼底亦漸漸有惻然的紅,鼻腔亦有酸澀之意。

  蘧平一把將女兒攬入懷裡,深吸一口氣:「好孩子……這跟你沒關係,別跟來,別跟來。」

  可蘧平都被推出去擋箭了,皇帝壓根就沒有將他看作一條船上的人,自然不會告訴他長沙王將要謀反逼宮的事情。

  永清有些心灰意冷。

  即便再是百般籌謀,部署得當,還沒等敵人打上門來,就開始勾心鬥角算計著自家人,皇帝這邊這能贏過她的九皇叔?

  她緩緩走到父女二人身前,在蘧含英期待的目光下,說出了讓她笑容逐漸綻放的話:「舅舅,請帶含英一同西行,西京這邊,無論如何,我也會保證西邊戰事絕不斷糧少給,有求必應。含英她……留在燕闕,恐怕不如呆在舅舅身邊安全。」

  蘧平隱約領會到了永清語中的深意。

  奈何蘧平再慈父愛女,也改不了行伍粗人那生硬的說話口氣,滿是刀繭的手掌胡亂擦了擦女兒的眼淚:「既是公主吩咐,那我便帶你一同去,但醜話先說在前頭,蘧家軍紀嚴明,即便你是女兒身,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特殊!軍令如山,軍紀如山,一樣是抗令要殺頭的!更不許丟了蘧家的臉面!」

  這動不動就殺來殺去,滿是血腥的話,卻叫蘧含英笑得格外開顏。

  永清生出一絲艷羨。

  父母之愛子女,則為之計深遠。

  只不過落到永清這頭,這計,是算計的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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