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猴兒燈
2024-07-04 11:26:56
作者: 心上秋
永清正拿茶水漱完口,瞧見蘇蘇慌慌張張地往這邊來,一張粉糰子般的小臉難得地染上胭脂霞色,一點兒都沒有冰天雪地里跑來的感覺,隨口問道:「你去拿什麼了?」
「不是什麼打緊的東西。」蘇蘇臉上那道紅暈竟然蔓延到了耳根,抬起眼皮瞪了一眼蕭霧月,「你看什麼看。」
蕭霧月進了永清閨閣,拆散了發冠,一頭青絲披散閒垂,方有了幾分女兒家的嬌婀妙曼,偏一雙慧黠含笑的眼睛勝券在握地望著蘇蘇,晃蕩的笑意仿佛狐狸蓬鬆搖曳的尾巴:「我看,蘇蘇竟然也成了小謊話精。」
蘇蘇頓時似被踩了尾巴,噌的一下幾乎跳了起來,竟揮舞著拳頭假意要湊到蕭霧月面前:「誰說謊了!」
此地無銀三百兩。
永清已有些忍俊不禁,悄悄拿帕子掩了唇角,看著蕭霧月從容不迫地躲開蘇蘇的粉拳,一個輕巧便旋身起來。
她還動作誇張地湊到蘇蘇身上嗅了嗅,扇子挑起蘇蘇一縷發的模樣,頗似個紈絝公子:「是你呀,還有誰?真是沒想到,你這小妮子竟也學會在公主面前,信口雌黃啦?」
眼見蘇蘇要羞破了臉,永清便問:「那我們蕭公子倒說說,她究竟撒什麼謊了?」
「她沒有去拿東西,反而是去送東西了,」蕭霧月輕輕抽回摺扇,那束青絲便從翠媚狹長的蘭草扇面滾了下去,「她偷偷送了什麼去給,歐,陽,野。」
最後那三個字的名字,讓蘇蘇的耳根馬上要紅得滴出血來,永清的笑容頓時消失。
蘇蘇立刻反駁:「我沒有!」
「你身上的藥味是怎麼回事?顧先生的傷勢早就好了,如今這府中惟獨歐陽野那邊的院子裡還終日用著藥材,」蕭霧月意味深長道,「總不該是我們蘇蘇姑娘今日大雪風寒,慌慌忙忙去向醫師討了服藥來吃吧?」
蘇蘇顯然病急亂投醫了,強作鎮定順著蕭霧月給她挖的坑跳了下去:「怎麼不行啦?討幾服預防風寒的藥來備著,總免得大過年的,新年第一天就病得起不來吧?」
蕭霧月微微一笑:「那藥呢?」
蘇蘇乾脆利落回答:「煮了!」
蕭霧月「哦」了一聲:「燈呢?」
「……」
聽她提起一個「燈」字,永清不可避免地想起這一晚上以來,一直揣在蘇蘇懷中的那盞袖珍可愛的猴兒燈。依稀記得是蘇蘇叫蕭霧月在燈謎會上贏來的,那琉璃猴兒燈一出現在蘇蘇手中,她似就未放下過,哪怕是攙著永清,陪著她們一同去找梁符的時候,甚至一旦事情落定,她便時時從袖中取出,摩挲端詳。
可這不是蕭霧月和蘇蘇的事麼,關歐陽野——
等等。
永清開口:「歐陽野屬什麼來著?」
別是屬猴,別是屬猴,別是屬猴。
「猴。」一個乾淨利落的字伴隨著合扇的聲音落下。
如今已被蕭霧月揭穿,蘇蘇灰溜溜地湊回永清身邊黏住她,抱住她的胳膊不撒手:「我知道公主不喜歡歐陽野,可依著您先前和顧先生說的,他本質也不壞不是?」
「他壞不壞,關你什麼事?」永清微微別過臉去。
難道她是因為討厭歐陽野,才不喜歡蘇蘇接近他麼?
「……我是,幫公主還人情債!」蘇蘇絞盡腦汁半天想出了這麼一句話,義正詞嚴,「當初那日公主失蹤,要不是歐陽野……是吧!」
「是嗎?」永清反問。
當日分明是她自己脫險,後來又被許長歌送回來的。
「……可當時他無論如何也幫了我呀……」蘇蘇聲音愈來愈小,她喃喃道,「如今他既然在公主手中……別的我也不能做什麼,畢竟我是公主的人呀,可至少,給他一份生辰禮物,還是可以的吧。」
歐陽野竟然是今日生辰。
想來他如今被軟禁府中,孤身一人遠離瀟湘。在這天下皆是親朋相聚的日子裡,竟然也與她一般清冷。
蘇蘇只聽見身旁悶悶不樂的少女「哦」了一聲。
「公主——」她摟住永清一把纖腰,漸漸退卻羞意的臉頰在藕荷色散花綢面的衣袖上蹭了蹭,「別生氣嘛。」
但永清還是沒有搭理她。
蘇蘇有些忐忑,她們二人從小到大可是從來沒有別過苗頭。
她埋在永清懷裡,悄悄抬頭,覷見沉靜姣好的臉龐白皙如月,微垂的睫毛纖細彎彎,掩住碎冰流凌般清冷的目光。
蕭霧月也不說話了,室中寂靜得仿佛時光也凝滯。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門廊處傳來珠簾掀起的玎璫清脆聲,小瓜端著永清點的一碗茴香羊肉嬌耳湯回來了。
待小瓜將嬌耳湯端上案,永清推開懷裡那顆圓滾滾的腦袋:「你把這碗湯端給歐陽野。」
永清的聲音仍是淡淡冷清,不帶一點感情。
蘇蘇瞬間臉色白得似生絹一般:「公主,不是說要把他拿來做人質麼?他不是還有用麼?您為什麼現在就要——還、還要經我的手——」
永清沒好氣道:「你是不是宮廷秘聞聽太多了?我就不想多提他幾句你便著急得到處瞎想?我會毒死他?還特地下餃子裡?真要殺他和李功吩咐一句第二天就可以派人去清理院子了。」
蘇蘇囁嚅了一下,永清倏然發現她眼角竟有一點晶瑩,倒吸一口涼氣:「你不會以為我想殺他,就快哭了吧?」
「當然不會!」蘇蘇連忙用袖子擦了擦,卻又猶豫了一下,「真的嗎……」
恨。
還不如不戳破蘇蘇,至少她不敢這麼明面上偏心那個男人。
永清心裡酸了起來,把蘇蘇推開:「讓你去你就去——我真讓你給他灌毒藥,你敢不敢?你從不從?」
蘇蘇嗚咽了一聲。
永清看她那副委屈糾結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拍了一下桌子:「沒毒。原先是讓小瓜做給我吃的。我們蘇蘇姑娘可以安心了吧。」
蘇蘇眼睛又亮了:「我就知道公主仁德!」
「去吧去吧。」永清懶倦倚回榻上,「大燕人。總是要吃餃子的。」
蘇蘇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碗湯,又問了小瓜要來保溫的食盒,馬不停蹄地朝關著歐陽野的院子跑去。
「其實長沙王事敗,湘陰侯未必會得清算。」蕭霧月突然來了一句,「畢竟南疆日益豐饒,若奪了湘陰侯的兵權,朝中一時也無人可以取代歐陽氏於楚地的影響力,門生故舊,盤根錯節,這攤子也不是誰都敢上的。雖說可以交由會稽侯林遐代管,但那林氏不就成了南疆無冕之王了,即便是皇帝,也不會做這個昏頭的決定。」
「我說你方才怎麼默不作聲。」永清掃了她一眼,「原來是調轉牆頭了。怎麼?蕭公子做不過癮,如今還想兼作冰人月老,亂點鴛鴦?」
「誰叫我頭回看見蘇蘇這般傻裡傻氣的模樣呢。」蕭霧月嘆了口氣,「說來,你應當不止是因著政事和偏僻才不想讓蘇蘇和他在一起吧。有沒有別的原因,是我這個第三人可以曉得的?」
「有。」永清斟酌了一下,還是將那一夜,在蘭林殿中,她們幾人扶乩占卜的事,告訴了蕭霧月,「……角枕粲兮,公侯綠衣。你是曉得裡頭的意思的。」
蕭霧月沉默了。
「角枕粲兮」出自《詩》中的《葛生》,和《綠衣》並為悼亡之作。
即便是不信鬼神的人,聽了這句判詞也有些發憷。
這句話連起來的意思大致是,地穴之中犀角製成的枕頭光華璀璨,而公侯空對昔日故人留下的衣裳傷懷。
角枕為王侯及夫人下葬時所用之物。
永清不可避免地聯想一些淒楚哀婉的命運與橋段。
「確實。」蕭霧月拍了拍她的手,「……那便再看看情況吧,你如今讓步,也是想讓她快樂一點。」
但長沙王起兵之日,迫在眉睫,永清點了頭:「希望光陰對蘇蘇而言,慢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