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無盡夏
2024-07-04 11:26:13
作者: 心上秋
劉騎被處死的時候,是周羽去傳的令。
周羽曾經遞信問永清,還有沒有別的事情要交代的,暗示永清可以親自過來。
永清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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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寺獄那種人間煉獄,她再也不想踏足第二次。
劉騎被賜死的時候十分安靜,他看到端給他的是鴆酒,甚至眼睛裡有了一點光亮。
他最後問周羽,讓周羽摸著良心,十幾年的同僚情誼告訴他,到底錢校尉和蘧平有沒有過勾結。周羽拿捏著西京多年的情報網,要查必定能查出來,或許周羽圖利站到了另一隊,但能不能讓他死得明白。
周羽,告訴他,沒有。蘧平在那一夜前,從未和城門校尉有過交集,他們唯一碰面,便是在蘧平領兵進城的時候,以及在宣室殿前,蘧平盤問過私自領兵而來的錢校尉幾句。
劉騎恍然,從容赴死。
永清也明白了,這回不是周羽有意幫她兜著。
皇帝極度關注此事,周羽想要徇私舞弊,實在是鋌而走險,而且一拿不準,被發現有意偏幫永清,都不必出示蘧平和錢校尉勾結的證據,直接能憑此說永清和周羽勾結,讓劉騎轉手翻盤。
真正讓劉騎死無葬身之地的,是他對錢校尉的傲慢和那一鞭子。
蘧平遲來的那段時間裡,想必便是在殿下攔住的錢校尉,順著他被劉騎羞辱的惱恨,和他迅速對完了口供,反轉了入城的時間。
當夜跟著劉騎一起的魯源也遭貶斥,先是貶為中黃門,後來又被查出盜竊禁中物件,轉而被送入北寺獄關押。
這兩個曾經源源不斷把反對皇帝意志的人送入其中關押折磨,最終自己也被皇帝親自下令送了進去。
永清以為黃門寺權力中空,周羽會趁機取代劉騎原先的位置,但他沒有。最後主掌黃門寺的人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宋齊。
永清試圖回饋一點周羽的人情,派人問他,是否需要推波助瀾,幫他一把。
但周羽最後謝絕了她的好意,還回贈了她一項大禮。
是日永清晨起梳妝,蘇蘇剛剛拿起玉梳,沾上芙蓉散華水,正攏了兩把永清的頭髮,便被她輕輕握住的手腕:「等一下。」
「怎麼啦?今日不是要去東宮見太子殿下麼?」蘇蘇停下了手,眨了眨眼睛。
鏡中人臉上再不似春日裡一團懶困睡意,朦朧在尚有稚氣的眉間。秋風將之吹散而去,只落下利落籌謀的沉吟:「去叫半夏進來,你今日歇一歇,讓她服侍我吧。」
「公主!」蘇蘇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給您梳妝好幾年了,您就這樣厭棄了蘇蘇!如今什么半夏半秋都可以替代我了,嗚嗚嗚……」
這丫頭。
「別演了,少來這些有的沒有的。」永清輕輕敲了蘇蘇額頭一下,「明明得了便宜還賣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最近越發偷懶了,常常隨便拿簪子給我一挽就了事,今天正好放你休息,分明心裡早就樂開花。」
蘇蘇偷笑一下:「我哪有!誰讓您都不怎麼出門,連皇宮也不常進,梳那麼花里胡哨的髮髻做什麼?」
這倒是。
永清推了推她:「快去快去。」
半夏進來的時候,看見永清一個人坐在窗前,如今已是初冬,院中百草盡凋,惟獨幾叢竹子被夜間霜露封凍,尚有深沉的綠意殘留瑟瑟。
冬日陰雲里的天光也不分明,除卻窗邊一點微微地明意,屋子裡都被一層淡淡的陰影籠著。
她仍是恭順地低眉道:「聽蘇蘇姐姐說,公主召喚奴婢?」
那位永清公主穿著單薄的寢衣,外頭隨意披了一件靛藍色的滾絨氅衣,一頭長髮閒散地垂披身後。
她沒有回頭,只隨意「嗯」了一聲:「過來,給我梳妝吧。」
「公主金尊玉貴,奴婢從來都是幹些粗活,不及蘇蘇姐姐體面,也不知公主喜好。」半夏連忙拒絕,「奴婢知道公主想抬舉奴婢,可是奴婢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實在愧不敢當。」
永清一挑眉:「梳個頭而已,有這麼多話可說麼?」
半夏一怔,她本想欲迎還拒一把,沒想到永清的語氣隱隱有不耐煩的意思,恐怕並不是她多個月以來潛伏,勤勤懇懇埋頭做事,營造老實忠貞的形象終於被有效了。
她的心頓時有點沉了下去。
半夏不再推辭,答了一聲「好」,依舊是乖順地上前,麻利地拿起梳子給永清梳頭。
永清的聲音沒有一點睡意,清醒得不行,而且她仿佛還帶著一點僵硬的笑意,浮在清冷的疏離上頭:「你手腳倒是利落,被派來公主府前,是在服侍誰?」
半夏沒有猶豫,從容答道:「奴婢先前只是尋常灑掃宮人,未曾近身服侍過貴人,因而被公主傳召,格外受寵若驚。」
她剛挽好一個最普通的髻,正要拿簪子固定住,永清倏然握住了她的手指。
她似頗有驚嘆:「西京尋常灑掃宮人的手也這麼嬌嗎?」
那被她握住的手猛然抽回,手中的玉簪瞬間滑了出去,跌在地上摔成三段。
半夏立刻跪下:「公主恕罪,奴婢罪該萬死!」
「你有什麼罪?」永清反問。
半夏後背全是冷汗,她突然意識到永清似乎只是在試探她,馬上道:「奴婢摔碎了公主的玉簪,且奴婢身微命賤,無力賠償。」
「是這樣嗎?」她頭頂上,永清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一個字一個字地墜在她的背脊上,字字如有千斤,「好像不是吧。你是周常侍親自挑選的人,先前在趙昭儀的披香殿做過事,似乎也不是什麼粗活,是女史,怪不得蘇蘇說你寫得一手好字。」
永清直接把她底揭了出來,半夏仿佛喉嚨被塞進了一塊堅冰,乾冷而刺痛的感覺直直地從喉頭蔓延開,叫她說不出半個字來。
作為西京宮中訓練的線人,她太明白如果被人發現了身份會有什麼後果——後果就是,同那些一去不復返的姐妹一樣,音訊全無,死無全屍。
完了。她已經死到臨頭了。
最後的求生意志讓她無法,半夏撲在地上:「奴婢真的不想害公主,只是實在不敢忤逆趙昭儀和周常侍——您不知道,奴婢本就命賤,如果膽敢得罪了趙昭儀,真的會生不如死!更何況,他們還說這是陛下的意思。奴婢膽子小,做不來害人的事,他們就要我獲得永清公主信任,打探公主府中動向和消息。」
永清問:「他們知道了哪些事情?你給他們傳了什麼?」
半夏咬著嘴唇,只是哭:「公主,我說了,您必定會將這條線順藤摸瓜全扯了出來,趙昭儀若知道是我壞了她的事,連累了她,我真的會生不如死……還有黃門寺那些宦官,也會讓我……您不會知道的……請您殺了我吧!」
被北寺獄的非人手段折磨,還不如被賜死一了百了。
「我知道他們的手段。」她太熟悉半夏眼中的那種絕望了。
半夏如今癲狂的情狀,幾乎就近似於當初趙都領著她,去北寺獄中看到的那個朝京的宮人一般。只不過半夏如今更有生氣。
半夏一時抽噎住:「您……」
「我知道他們折磨人的本事有多髒。當你以為是從原來的位置逐漸跌向死亡,但其實在瀕死之前,她還有千萬種花樣讓你恨不得自己爬向黃泉。」永清閉上眼睛,「半夏,我可以讓你死得乾淨解脫,但是你自己甘心嗎?」
「你就這樣死了,命運就再也無法改變了。還便宜了利用你,逼迫你的人,無論針對我的事成與否,他們最後總歸要滅你的口,把你們清掃乾淨,好不叫朝京查到蛛絲馬跡。」永清把半夏扶起來,深深地看著她,「我不會讓你指證,也不會我要你繼續給她辦事,同時也辦不成事。只有他們一直摸不透猜不准我的動向,你,才是他們一直得用著的棋子。」
半夏左眼又流下一滴淚來:「可是……」
永清伸手為她拭去淚水:「我知道,你擔心後路,我不會在燕闕待太久的,難道我帶走一兩個宮人回朝京,別人還敢說什麼?父皇更巴不得能有個眼線跟到朝京去,可只要一到朝京,再也沒有人能為難你了。」
半夏默默流了一會兒淚,永清也不再勸說,任由她哭著。
又過一會兒,她擦乾淨臉,向永清行了一個大禮:「奴婢願意棄暗投明,侍奉公主。」
周羽對她說,當初安插在公主府的暗線雖是他一手挑的,但此後情報交接皆分與不同的人,他也不清楚後來的情況,但他記得,有一名婢女名喚半夏,心性謹慎且讀過頗多的書,在宮中曾做女史,要永清斟酌著處理。
斟酌,是說此人說不定能被化為她的棋,處理,是說此人也可能有一點變向的危險,如不放心,可以直接抹去。
蕭霧月力勸永清直接抹掉,她說,讀過書的人,很危險。
永清反問,那你豈不是最危險?
那翩翩「佳公子」懶得和她嘴皮,直接轉身走掉。
永清語氣溫和了一點:「好了,起來給我梳妝。今天,你和蘇蘇一起陪我去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