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世間局
2024-07-04 11:26:11
作者: 心上秋
皇帝頓時變得動搖起來。
若是沒有先前那番驚嚇,劉騎和蘧平,他自然二話不說地偏信劉騎,畢竟蘧平雖然是遠支旁系,又不曾受過蘧進恩惠,但畢竟沾了一個蘧字啊。而劉騎卻是在他被廢黜,貶至一片殘垣斷壁的燕闕舊宮的時候,主動到他身邊侍奉追隨的人。
但如今他想起劉騎,卻是那張凶神惡煞的臉。
皇帝如今就想知道真相是什麼,當機立斷:「傳城門校尉來!」
永清走向宣室殿外,昨夜的廝殺的痕跡已盡數被抹去,不會損害這座古老的皇城的榮光。過了約一刻鐘,便見殿下有一個校尉服制的男人帶著身後二十來名士兵向此處走來。
是被找見的那城門校尉?
蘧平所駐紮的軍營臨近的那座城門距離燕闕皇宮最遠,少說也要走個半個時辰,怎麼這麼快?
永清剛上前,就被魯源攔下,他神色冷淡:「永清公主,您還是在殿中等待吧。」
「魯常侍就差沒和劉騎一樣被五花大綁了,」永清上下打量他一眼,「怎麼還有空暇在這裡管我的閒事?」
說罷她便轉身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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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行人在殿外解下兵刃,進了殿,慌忙給皇帝叩首。
永清望向蘧平,他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靜,沒有一點顧慮。
她已經開始瘋狂為蘧平編稿辯護了,甚至想再欠一把人情,把歐陽野也拉進來站隊,再坑劉騎一把。誰知道蘧平倒是一點慌亂的破綻也沒有。她不由得想,他到底是沒有意識到,這個時間線有問題呢?還是有別的胸有成竹的辦法?
皇帝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城門校尉的臉,不由得驚訝道:「你的臉怎麼了?」
永清也細細看去,才發現校尉的盔甲都蒙著厚厚的血污,尤其是他的臉,右半邊臉一片血肉模糊,還有一條厚厚的紗布纏繞著眼睛。
錢校尉聞之,連忙道:「謝陛下關懷。」
他胸膛起伏,看了一眼被鬆綁站在一旁的劉騎,眼睛裡怒火熾盛:「啟稟陛下,臣的臉是劉常侍打的,臣的右眼也是劉常侍打瞎的!」
皇帝幾乎是下意識地問:「怎麼回事?」他突然發現如今的情況有些不利於劉騎,清了清嗓子,重新問到了原來的話上,「昨日晚上是你值守的南城門?」
錢校尉將一肚子告狀的話憋了回去:「回陛下,是的。」
「既然如此,那想必你有看見蘧平將軍領兵進城,你可記得那是什麼時辰?」皇帝問。
永清的心都提了起來,她已經準備好隨時衝出去了。
錢校尉抬頭深深看了一眼劉騎。
永清感到奇怪,他竟然不看蘧平?
錢校尉堅定道:「回稟陛下,這個臣記得格外清楚,是子時三刻,就在劉常侍來的一刻鐘以後。」
劉騎聽罷豁然色變,他沖了上來:「你竟敢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黃!」
錢校尉冷笑:「劉常侍如今還想在陛下面前,將我的左眼也打瞎嗎!還是想割了我的舌頭,好叫我說不出實話來!」
永清猛然看向蘧平,卻見他緩緩向她點了一下頭,目光誠摯。
蘧平分明是戌時三刻便領兵入城了,在劉騎帶人頻繁出入皇城時,偽裝成其中的禁軍混跡入宮。
他們之前分明也不認識錢校尉。
否則當初她想逃回朝京的時候,也不會被攔在城門裡了。
思來想去,那便是錢校尉和劉騎因著今夜的混亂,結了仇怨。
皇帝又問錢校尉:「劉騎子時二刻跑到南城門做什麼?」
錢校尉道:「當時劉騎來到城門,特地問臣蘧將軍可有進城,並要求臣嚴格貫徹先前戒嚴之令,若無他劉常侍的手令,絕不能放一兵一卒進城,尤其是西京的屯兵。」
他吃痛地捂住自己的右眼,悲憤道:「臣見劉常侍帶著大批禁軍穿行於城中,又半夜三更特地來囑咐這種事情,不由得多嘴問了幾句,誰知劉常侍絲毫不顧及臣的體面,抬手就給臣臉上來了一鞭子,還險些將幾個守城的士兵活活打死!」
劉騎問蘧平是真的,不讓他放一兵一卒進城也是真的,打了錢校尉和守城士兵也是真的。
可這些句句屬實的真言,此時卻像釘子一樣,一顆一顆地給劉騎釘上棺材板。
劉騎面色死灰:「你——」
永清長鬆一口氣,慢慢坐回屏風後的鋪錦小枰上,她面前是一副金龍繡象,五爪巨龍盤旋雲端,張牙舞爪,象鼻噴出的雲氣處繡線稀薄,絹絲屏底一朵雲中,清晰可見劉騎被兩個侍衛按住在錢校尉面前瘋狂掙扎的情狀。
劉騎聽了,破口大罵:「你——你竟敢!」他立刻轉頭向皇帝道,「陛下,此人一定與蘧平早有勾結,否則怎會輕易將沒有收到陛下詔令的軍隊放入西京?」
屏風後一道清靈女音緩緩開口:「不是吧,劉常侍?要是錢校尉真的死守規矩,非要得到陛下親自手書才允許蘧將軍入城,那豈不是正中你下懷?那我和父皇還有命麼?」
「永清公主!你顛倒是非!」劉騎大怒,「分明要謀反的人是蘧平!」
永清輕輕一笑:「如果蘧將軍真要謀反,昨夜何必擒下劉常侍你便率領軍隊退出城外?」她停頓了一下,將滑落手腕的臂釧扶回原位,「更何況,你若真得了這樣震動朝綱的消息,怎麼不先稟報父皇?難道你故意想看父皇落難的模樣?」
劉騎一震,他已經氣得頭昏,顧不得什麼尊嚴不尊嚴的了,直接向皇帝重重一叩首:「陛下,臣乃是閹人,斷子絕孫,縱使真有謀反之心,窺竊神器,豈能獨占權柄,又無子孫後代可傳千秋!」
他懇切地望向皇帝,但皇帝看他的眼神,卻是充滿了戒備與失望。
劉騎的心一點一點涼了下去。
皇帝最後的話,更是讓他如墜冰窟:「朕待你不薄,只不過是沒有讓你凌駕於梁老之上,統領北線的軍政大事,你卻勾結長沙王。」
劉騎大駭,這是皇帝最忌諱的事情,他立刻喊冤:「臣豈有這般的陰私禍心!當年陛下被黜,臣主動請命來到燕闕侍奉陛下啊!」
皇帝冷冷地看著他:「你是說朕忘恩負義,還是覺得……朕應該感恩戴德,本應該將更大的權力交給你?」
屏風後面,永清輕輕嘆了一口氣:「唉,升米恩,斗米仇。父皇如此信任劉常侍,竟然也餵不飽劉常侍的狼子野心,如今竟然想另立新主——這就是,立國家之主者,所贏無數咯?」
劉騎雙目頓時通紅。
他已經全然地明白了,這一切都是永清和蘧平特地給他下的圈套。
如今皇帝已徹底對他失去了信任,他已是百口莫辯,無論怎樣,皇帝都會把他往最壞的地方想。
皇帝神態疲憊,他閉上眼睛,一夜未眠,擔驚受怕,讓他頭腦昏沉,已經無暇再聽這些爭執,他抬起手,要作最後的吩咐。
「陛下!」劉騎撲通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砸在地板上,悶得一聲響,「臣最後仍有一言,請陛下調查,無論結果如何,臣都心服口服了!」
皇帝頭也不抬,懶得看將死之人的垂死掙扎:「你說。」
劉騎的眼神恨不得化作毒釘,一隻眼睛釘死蘧平,一隻眼睛釘死錢校尉。
他猛地扭轉過頭來,看著蘧平道:「臣請求陛下嚴查這城門校尉與蘧平素日往來!也請徹查蘧平近日動向!臣一片丹心赤忱可見!如果蘧平和城門校尉早有勾結,必有蛛絲馬跡!」
永清問:「要是沒有呢?」
「如果沒有,蘧將軍和永清公主手段了得,」劉騎冷笑,「那咱家自認技不如人!」
皇帝又猶豫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蘧平又適時開口:「臣贊成。清者自清。臣無所畏懼,陛下可遣人隨意調查。」
既然蘧平也這麼說,皇帝下了決定:「劉騎暫押北寺獄,此時交與周羽調查。」
周羽既已向她投來桃子,自然會在這種事情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永清徹底放下心來。
三日後的一個雨夜,周羽將調查呈給皇帝。皇帝看罷,無悲無喜,只下了一道密令。
賜死劉騎。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顧預正與永清臨窗手談,幾枚棋子被握在手中的棋子倏爾掉落棋盤,打亂了一局將要穩操勝券的棋。
「先生怎麼了,故意讓著我。」永清見他才恍回神來,秀致清雋的眉眼間隱有嘆惋之色,不由打趣道,「假裝手滑,打亂了棋局?」
顧預不由為之一笑:「即便此局不亂,公主也定然有能力在險象之中,扭轉局勢。」
他分明是在恭維永清,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再吃掉兩三個白子,永清馬上就要輸了。
顧預仍然有些蒼白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永清撥回棋子,他才開口:「只是劉騎雖有罪在身,我卻不能以其罪治之,倒要無中生有。其罰非其罪,實在是——所用非法。然而除此以外,無解於局,這世道,才是讓人真正惋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