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玉橙意
2024-07-04 11:25:56
作者: 心上秋
常樂墨色雲絨般的髮際,漸漸被一片薄薄的汗珠濡濕。
永清將她臉上的猶豫驚慌盡收眼底。
如今周柔訓眾目睽睽之下給她賠禮道歉,分明在旁人眼中顯現的是平日她和周柔訓素有罅隙——她又和永清不一樣,一貫是在這些人面前樹的溫柔大度的形象——常樂無論怎麼回應,要麼損傷周柔訓的顏面,要麼自損形象,都會吃虧。
「周姐姐這是怎麼啦?」常樂仿佛是受驚的小兔,一雙美麗的眼睛波光盈盈,流轉之際,比哭得崩潰的周柔訓還顯可憐,「怎麼和我開這麼大的玩笑,這麼見外?」
常樂立馬選擇裝傻,祈禱周柔訓能夠顧全大局,暫時吃下這個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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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旁邊幾個西京紈絝看了哭得一塌糊塗,面容扭曲的周柔訓,又看了一眼蛾眉宛轉,若顰若笑的常樂,都將詫異的目光投向前者。
那位脂粉郎更開口道:「這不是灌侯家的女郎?素來聽聞你知禮持重,怎麼在公主面前竟如此失態?」
周柔訓心中更恨,這樣豈不顯得她莫名其妙,而且身後那散發寒意的永清公主,怎會放過她?常樂在她們面前一味地做好人,如今眼見她被逼迫,卻仍要撇清關係,維持自己的無辜。
「方才永清公主已教訓過臣女,想來是常樂公主心中曾對臣女無心言行懷有芥蒂,」周柔訓心想,平日煩常樂做作的模樣,如今她顏面盡毀,也要給常樂撕下一層面具,她哽咽道,「不然怎會托永清公主轉告臣女?還是臣女過於天真了,以為公主向來與我們以姊妹相稱,又多次說不必拘於禮節,便是真的不在意。不曾想常樂公主原來一直對此十分敏感,耿耿於懷,如今臣女道歉了,亦不願接受……」
常樂肌膚粉白瑩潤,如今額角青筋隱隱,仿佛欲破而出一般明顯。
她好似終於意識到是誰挑唆逼迫周柔訓反咬她一口的,迅速將矛頭調轉永清:「永清姐姐,我知道皇后殿下向來看重禮儀,可我與你不同!更何況,這裡是西京,我與柔訓姐姐的私交何須你干涉?姐姐不覺得,這樣嚴苛地對周姐姐,有些太仗勢欺人了麼,豈非損傷皇家顏面?」
「永清公主乍來西京,許是不知。」旁邊又有一浪蕩子,許是覺得自己可以和稀泥,掖扇而笑,「朝京那廂地兒規矩繁重,不似我們燕闕逍遙自在多,常樂公主又最是溫柔好性,我家妹妹亦常稱讚她平易近人——」
永清懶得理他,只冷冷地盯著常樂:「意思是,是你放縱周柔訓變成這樣的?」
「周姐姐,」常樂去扶起周柔訓,後者卻不留痕跡地避開了她,她有些尷尬地起身,轉而委屈道,「若永清姐姐真要問罪,便怪我吧。」
常樂紅了眼圈,一副我見猶憐的姿態。
永清細細打量她許久,琥珀珠里浸出的涼意讓常樂感到陌生而刺骨。她的眼神仿佛是在閱讀一則令人惋嘆的歷史,又似站在局外,睥睨著掙扎棋局的黑子。
永清嘖了一聲,眉間微微蹙起:「常樂,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內心覺得,你不配?」
她這句話說得模糊,周圍人俱未反應過來,但常樂的臉色卻瞬間變得蒼白,方蘊積起的大義凜然,也盡數煙消雲散。
一瞬間,她對永清的厭惡與仇恨達到了頂峰,但轉瞬心下卻無限悽惶。
她最討厭的姐姐,竟然能清晰地明白,她到底在恐懼和在意什麼。
永清上前,在她耳畔輕輕落下一句:
「其實你不必討好她們。」
這句話再度將常樂的憤怒點燃,她冷笑道:「姐姐根本不懂我!你如果是我,恐怕比我更無所不用其極!」
「是嗎?」永清平靜地反問。
然後常樂張了張嘴,又似想爭辯什麼,雙頰卻越漲越紅,眼中朦朧霧氣點染幾抹悲憤,暈成眼瞼下無盡蔓延的胭脂色,哽咽地嗚了一聲,轉身跑開了。
先前常樂故意和她作對,在她面前玩弄手段,都未曾觸動到永清一絲一毫,但方才,常樂眼中的一縷自憐的孤淒,卻讓她心頭一震。
身側霎時鴉雀無聲。
「起來吧。」永清迴轉神來,才想起周柔訓等人,望著常樂跑開的方向,道,「本宮日後,是不會找諸位家中麻煩了。但也麻煩諸位牢記三件事。」
旁邊那幾個先前不敢為常樂出頭的男人,如今倒琢磨出是什麼事來了,有個不長眼的竟上來對她說:「永清公主,這是咱們風雅之人私下宴饗,你何必這般——」
「你叫什麼?日奉斗食了麼?家中主君俸秩幾何?」永清掃了他一眼。
那人頓時識趣閉嘴。
永清最後耐心給周柔訓等人清了場:「和這個局無關之人,速速離去,聽不懂本宮在說什麼的,也速速離去。」
圍觀的人都隱隱約約意識到事情有點不簡單了起來,心思敏銳的率先離去,稀里糊塗的,也被永清沉默的注視逼得轉過身去。
永清看了一眼已經一臉無望的周柔訓,緩緩道:「第一,日後看到有關本宮和朝京的事,繞著走。第二,日後聽到有關本宮和朝京的事,聽不見。第三,我雖不喜歡常樂,但她是我的妹妹,也是大燕的公主,諸位恐怕以後對她還是以禮相待為主的好。」
諸女皆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出,永清見狀亦不再為難她們,轉身回到她的席位上。
蘇蘇將她喜歡的橙子以銀刀切成小塊,隨口問道:「公主,您和那常樂公主說了什麼,怎麼她那般會抓乖賣俏的人,瞬間就繃不住了。」
「啊,」永清百無聊賴地看著宴廳中央的歌舞,舞娘水作的腰肢繚亂間,隱隱看見對面蕭霧月在滿座衣冠之中,談笑風生,面不改色,心下稍安,「我問她,是不是覺得自己不配,才如此勾心鬥角,百般心機地和周柔訓等人來往。」
蘇蘇有些疑惑,將橙子遞到永清唇邊:「不配,什麼意思呀?」
「你忘了……?」永清道,「阿娘沒有承認過常樂和趙昭儀。」
蘇蘇恍然大悟:「所以,常樂公主看上去,依仗著陛下對趙昭儀的寵愛,風光大概僅次於您了,其實她心裡還是對沒有上玉牒這件事耿耿於懷,甚至……可能有些風聲的世家豪右都曉得,且背後都鄙夷她,所以她自己隱隱約約也有些……自卑?」
「我其實一開始只是覺得……她和周柔訓等人相交的感覺……不大對勁,試探一問。」永清點頭,「她還真是如此。」
「怎麼不大對勁?是不像您和霧月姑娘?」蘇蘇抿嘴一笑。
「能似我和霧月這般總角之交的友情恐怕對姜家兒女而言也是罕有。」永清咽下一瓣橙子,秋霜以後的紅橙熟透,冰糖般的甘甜,「大多數時候皆是止乎君臣一線的客氣罷了,可周柔訓對她連這一點敬畏也沒有,甚至,她似乎要費盡心思才能融進她們的圈子似的,我甚至感覺,她有點太討好她們了。」
雖說周柔訓和常樂是相互利用,但她就是看著周柔訓對著常樂的一點背後的嘲諷貶低不太順眼。
「說什麼呢?」
一把青玉作墜的摺扇輕輕敲在她案前,永清抬頭,不是蕭霧月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