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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潛弊論

2024-07-04 01:02:57 作者: 心上秋

  阿離一走,李功就對她鄭重道:「公主,明日功有事相商。」

  永清最聽不得這種話:「長史不如現在便說出來。」不然她今晚也睡不好了。

  「此涉軍國之秘。」李功倒不是故作高深,「更何況,明日太子殿下也會來。」

  「太子來我府上?他也肯?不怕被隔壁抓到,告訴父皇?」太子向來謹言慎行,她在宮裡時,和他打個照面也是匆匆輒止,一點也不敢和她多說兩句話。

  李功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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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比他作壁上觀,明哲保身更重要的軍國大事?」這句話永清自覺說得有些刻薄,但她是真心實意地驚訝。

  李功點頭。

  她嘆了一口氣:「長史是教我今夜睡不著了。」

  「公主如果今夜無法入眠,不如淺閱一下一篇文章。」李功道。

  「文章?」

  一刻鐘後,永清的案上攤開了一張素縑,上面墨跡頗新,書法端正,是朝京盛行的公牘體,她看了一眼第一句話,就覺得這樣一板一眼的字體和裡頭狂語相悖得有些離奇荒唐。

  李功又遞給她兩張名刺:「昨日荀鄭二人來訪,想拜見公主,臣道公主不在,他們便留下名刺與這篇文章。」

  她接過,一張自然是荀鏡荀惟明的。另一張,屬於鄭學鄭仲覺。

  「仲覺。」她有一年多沒見過這個人了,微微歪頭思忖一下,「啊,我想起來了。是大鴻臚卿鄭旻的次子,是麼?」一旦想起了一點兒,其他回憶就迅速湧入,「他和他兄長鄭函不是雙生子麼?向來是形影不離的,怎麼這回就他一個人的名刺。」

  「這便不得而知了。」李功不以為意,「公主且看這篇文章。」

  永清本想今日早些休憩,李功這般說,她只得硬著頭皮讀完。當初在朝京時,蘧皇后有時顧不上她,就把她丟回大將軍府,蘧大將軍便讓李功來督她讀書,在她十幾年的人生里,嚴父的缺位多少是由李功補全的。

  「好狂的文辭。」起初她一目十行,只想早些敷衍李功,但此人行文浩然滌盪,仿佛春澗飛泉,清新滌盪,但其中鋒芒卻字字誅心,饒是永清事不關己,只是旁看,也覺得驚心動魄,「鄭家的人肯定不會了,荀惟明竟有這麼狂?」

  她終於看到文末:江東顧兄懷之就書屏上,朝京鄭學嘆而臨之。

  「鄭學抄的,那便合理了。」她頓時對不協調的字跡與行文釋然,「顧懷之,是?」

  李功道:「公主可聽聞,江東雙璧,顧懷之薌蘭獨茂,林柔遠同塵和光?」

  「……江東,那是什麼野蠻之地?」永清搖頭,「還雙璧呢,這話恐怕也是江東鄉人自己傳的,我都不知道,想來兩京士林也不大認可吧。」

  「這林柔遠,是會稽侯林遐的幼弟,林邇。而那顧預,顧懷之——他的確只是一個鄉間野人,」李功笑了笑,「先前也如公主所說,這樣邊遠之地所貢舉之人,本在兩京是不入流的。直到這位顧懷之,前些日子在太學的長屏上寫了這篇《郡國潛弊論》,天下聞名,連帶著那林邇的名聲也水漲船高。」

  永清捲起文稿,隨手扔到最高的書架上:「他寫得也太過了。縱使州郡各有弊病,哪有他寫得這般滄海橫流,民動如煙?仿佛大燕亡國即在眼前一般。這文章要是被父皇看到,我看他也要被禁錮鄉里,永不啟用了。」

  李功笑了笑:「陛下已經看到了,是許侍中送上去的。」

  這顯得許長歌倒有了點兒嫉賢妒能的意思,永清不由問:「啊,那他——」

  「陛下沒有動怒。反而准了許侍中的薦舉,為那顧預特別安排射策,中則應除之為郎。」李功道。

  許長歌有這麼好心?皇帝有這麼寬宏大量?

  再加上太子,今日這些人真是匪夷所思。

  隔了一夜,這些永清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紛至沓來。

  首先是太子。

  辰時,永清繞過院角那棵已經是青枝堅韌的垂柳,一進前廳,就看見太子和蘧平已落座廳堂。

  蘇蘇在她耳畔小聲嘀咕:「哇,蘧校尉也來了。不對,蘧校尉還沒走呢?要被人抓住彈劾怎麼辦?」

  「是。且和太子一起。」永清蹙起眉。

  李功瞧見永清,便屏退了四周奚奴,蘇蘇本也要退下,永清將她拉住留在身邊,向李功道:「長史是知道蘇蘇的。」

  李功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既然如此,臣也不故弄玄虛了。那黑水城之事,臣已告訴了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昨日朝京來信,長秋宮的意思是,這樣也說得通西京每年要的那樣多的錢去往了何處——若陛下執意用武,撞到南牆,自會回頭。」

  「阿娘覺得父皇贏不了這一戰?」永清問道。

  她這話問得李功無法回答。

  看見李功的臉色,她突然明白了,未必贏不了,但朝京不希望皇帝贏,或是,朝京不支持皇帝,皇帝就贏不了。

  戰爭,特別是主動的戰爭,向來是消弭矛盾和重新分配權力的牌局。

  她便含糊地問另一個顯得淺顯無心的問題:「……嗯,為什麼父皇要打黑水城?我們和紇石部向來相安無事吧。」

  自皇帝登基算起,已有十五年沒有打仗了。

  溫熹年間諸邊郡用兵頻仍,西北鎮西羌,西南平哀牢,東南一路追擊海賊。直到一場地震塌了西南棧道,千山阻絕,讓伏波將軍蘧珗、橫野將軍蘧珍和五萬精銳困死哀牢山中,慘絕朝野,遂使天下厭戰,軍心動盪,再加上國庫的虧空,先帝才收住了手,發了罪己詔。為了甩掉地震天譴的罪名,順便擺了以圖讖聞名的槐里許氏一道,他才終於帶著功虧一簣的遺憾撒手人寰,留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給他橫豎看不順眼的太子。

  紇石便屬於西羌的一支。溫熹三十七年,武威太守蘧過死後兩年,西羌又亂,西北諸郡被迫內遷,就連扼住西京西北走廊的黑水城也丟給紇石部了——好在紇石人頗為開化,耕牧經商,不似其他戎人一到冬天就來劫掠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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