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荀惟明
2024-07-04 01:01:24
作者: 心上秋
李功道:「之前公主又被扣,府中難免分出心思。雖然何忠的罪證俱實,但劉騎和他劃得乾淨,無論如何也牽扯不到宮裡。除非把何忠拷起來細審,但我們客在燕闕,無論是京兆尹,還是黃門北寺——」
永清知道很難,卻不想細聽這套千難萬難的解釋之詞。
她打斷:「真的沒辦法了麼?」
李功仍堅持他之前的意見:「公主,先前臣便說過,這實在不算什麼大事。說難聽一些,既與勛貴豪右無關,即便呈堂訴審,何忠劉騎為內臣,逮捕皆須皇帝點頭,阿離這類人的命,實在微渺。公主心軟,臣也想著或可牽出陛下的動向,才費神細查,但如今看來,這板子,是決計打不到劉騎身上的。」
他說得永清啞口無言。
她本還蘊著些惱意,但李功一句一句逐漸把她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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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外春深晴裊,堂上重檐陰陰。
永清道:「長史,阿娘以前教我讀律,大燕律法駁雜,不說有一千,各種科條案比加起來也有九百條。她說法之所在,是不使天下之道傾頹……」
李功發覺,永清公主已經逐漸開始無意地察覺並使用蘧皇后對他的影響了。
「公主,」李功罕見地打斷她,「殿下所說的『道』是什麼?」
他瞬間把永清問住了。
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蘧皇后要她守的道是什麼?
「是穩,是有序。」他的口氣變得有嚴厲,「公主,你同情這對父女,你想幫他們,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遭遇本身是合序的。臣斷言,即便這件案子在朝京依律而審,公主也不能接受最終的結果。」
永清被說中了,她強辯:「可我朝以春秋決獄,先論心再論跡——」
「公主想說春秋決獄,以仁入法,條律之外尚有人情。」李功皺眉,「但您有沒有想過,仁即禮,禮是不下庶人的——更何況,他們連庶民都算不上。如真要到這一步,公主在陛下面前,替她引據春秋,能說得過陛下身邊的許侍中和梁尚書?恐怕最後什麼仁禮之道都要落到秩奉六百石的何忠身上!」
永清惱了,冷笑道:「長史的意思是,我大燕無爵傍身的流民便是蟲豸一般,半點公道都輪不上了。」
李功問她:「如果阿離生得貌丑痴肥,言行無狀,或只是個老態龍鐘的市井無賴,公主還會堅持給她討公道到現在麼?」
「我……」她剛剛湧起的一絲氣勢,瞬間被釜底抽薪。
她好像遠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正義凜然,「……長史想說,同情也分三六九等,老幼妍媸,更何況王法。」
面前的小公主仿佛是霜打一般,氣焰全無,眼中甚至頗為迷茫。
李功緩了語氣:「更何況,阿離他們以武犯禁,逃役了不知多少年,本便背棄了王法,此時他們又追尋王法庇護,天底下豈有這等兩全之事?」
他這句話本是想減少永清的內疚。
但永清聽到一句以武犯禁,腦海里只彈出來了它的上一句話。
儒以文亂法。
「俠,是不為朝廷所容的。」她望見荀宅匾額上題著一句,清流蕩邪,「但是儒,已然內化了。王法之治外,尚有時議呀。」
李功頓覺不妙:「公主?」
永清想起那位荀三郎君:「惟明光風可鑑月。荀固當年因溫熹末年宦官亂政,三辭三公之位,我不信他的兒子荀鏡要是知道何忠做的事情,還能安然穩坐,交遊太學。」
「公主要利用士林議論,」李功感覺頭疼不已,告誡道,「欺詐百姓,倒賣王田這樣的事情,他們自然會義憤填膺,激濁揚清,但公主可要想好,若是煽起他們,如何息止,可是公主您控制不住的。」
「可是我還有什麼辦法呢?李長史,你之前說我只是為阿離一時意氣,我覺得不是。阿離他們確實並非良民,但和他們一樣受宦寺之虐的豈是一家一戶?」永清直直地望著他,「難道我們一定要和先帝一樣,姑息養奸,直到他們積罪滿盈了才剪除麼?我知道利用士人議論實屬非法,但法序之內的惡,豈能再依法而治?」
李功終於發現永清的不同了。
蘧皇后把她保護得太好。她對一切都有無盡的熱情和期待,霸道王道,她都是紙上談兵,以最完美無缺地準則衡量世間。
罷了,讓她碰碰壁也好。
李功嘆了口氣:「便依公主的意思。臣會將此事與荀鏡說分明。」
永清主動道:「我可以親自和荀惟明說。」
「如今公主要見荀鏡,必然要知會太子,太子向來避事,恐怕不大讚同妻弟攪進來。」李功搖頭,「更何況公主現在,還得回宮,以免陛下察覺。」
這倒是。
她乘著太子車輦出來,也得乘太子車輦回去。如今蘭林殿中四處有人窺伺,阿離和蘇蘇恐怕也不能為她拖延太多時間。
信平坊向來是個清貴地界,太學諸生身出閥閱的,多在此地置宅別居。
許長歌遙跟東宮車馬至此,眼看車上跳下一個熟悉身影。
「荀——荀惟明。」他一念出荀字,便自然而然地接出一個頗為熟悉的名字,心下瞭然,轉對車吏道,「回宮,我有事找灌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