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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西京雨

2024-07-04 01:00:26 作者: 心上秋

  西京春雨濛濛,本是愜意輕快,偏落在黃昏時分,便成暮靄沉沉,緗雲堆天。

  李功接到永清公主被扣在宮中的消息,坐立難安。雖然他也知道皇帝並非喪心病狂之人,但幕僚,總是善於做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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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給朝京遞去信?」跟著他一起來的將軍府曹掾提議。

  「不可,」李功直接否決,他站在門廊下,遙遙可見宮門前的高闕,沒入黃煙般的細雨之中,「公主尚且無恙,陛下留自己女兒在宮中,合情合理。即便有什麼,亦是遠水難救近火。貿然遞信,恐怕使得皇后和大將軍憂心。」

  曹掾也是焦上眉頭:「唉。若蘧家幾位將軍還在,陛下多少顧忌些。」

  「若是幾位將軍還在,蘧氏又怎會被選立為長秋宮。」他望向東天,亦是一片混沌,隱有天光淡淡。

  「若說近水,蘧氏倒是還有能用的人。」曹掾忽而道。

  「你是說,桐關校尉,蘧平?」李功一豫,「但他到底不是蘧家正支。駐關將領,私入京城,總是大忌。雖說這裡不是朝京,只是皇帝行在,他恐怕也得掂量,未必使得動。」

  從朝京到燕闕,沿途官路五百里,設有十三關驛,最後一驛,即在桐關。桐關自古險要之地,扼守西京咽喉,從古至今鎮守的皆是精兵良將,若是輕騎疾行,只須兩日夜,即可奔達燕闕。

  「長史忘了,大將軍對他有恩,若不是大將軍,他還在晉陽老家種地呢。」曹掾笑道,「再者,大將軍看人的眼光總不會差的。」

  也沒有更好的預備之法了,李功拍了一下廊柱,轉身回屋:「如此,那我便修書一封,鴻固原的事,你還是盯緊些,莫懈怠。」

  曹掾稱是。

  雨落到蘭林殿裡,卻氤氳著庭院裡春蘭的嬌媚香氣。

  奉養在深宮的花朵,連盛開的姿態都是被精心培植過的,這等軟媚清甜的香氣,自然也逢迎著人主的喜好。

  「這花也太香了。」阿離甚至打了幾個噴嚏。

  蘇蘇敲了敲案上尺牘:「花不香,難道還是臭的,快來接著讀,別老往庭中瞟。」

  「我是為了保護公主嘛,李長史特地囑咐了。」阿離學書極快,卻偏偏不大能定下神來,她笑吟吟道。

  「別打岔,公主一個人好好地在庭里——」蘇蘇才覺得不對,從窗里探出半個身子,庭中夕霧漫漫,唯有一個孑然而立的絳色身影,「公主,外面下著雨!你在……」

  庭中的永清回頭,細雨落在她眼睫上,使之輕顫:「我在看花。」

  蘇蘇立刻沖了出去把她拉回來:「沒聽過什麼在雨里才能看的花,這要是傷寒了怎麼辦,又不在朝京,皇后殿下多心疼啊。」

  「一點毛毛雨罷了。」她鬢髮的與衣裙俱是微微地潤濕,花氣融入雨中,她的衣衫上也沾上春蘭氣息。她有些出神般道,「宮中的蘭花,不似野外濱洲的猗蘭……」她的話音漸漸息止,在蘇蘇與阿離探詢而不解的目光里。

  永清想說,不似他遞來的一捧蘭草,清芬之餘,亦帶苦韻。

  「沒什麼。」她搖頭。她在想什麼荒唐的事。

  蘇蘇還想追問,卻聽見殿前來了人。是中常侍周羽,特地將公主府中的婢子帶來服侍永清公主。

  「常侍倒是有心了。」永清目光掠過,幾名熟悉的婢子皆低眉順眼,她問,「我見這丹若宮中,宮人如雲,隨意差遣幾個派與蘭林殿便是,怎麼還特地將她們接進來?仿佛,我是出不去了一般?」

  周羽笑起來極為和藹:「公主說笑啦,不過是想著這幾人服侍公主十來日了,也算得力,也怕公主用宮裡新人不慣。」

  永清瞭然:「哦,如此說來,是她們身懷異能了。」

  「普通宮人罷了,若公主覺得她們不好,再添十個也使得。」周羽恍若聽不懂她詞中之意。

  周羽走後,永清對蘇蘇道:「盯著些她們。」

  蘇蘇亦警覺了起來:「那便別讓她們近身伺候了,不若,也別讓她們進公主寢中。」

  「不。讓她們如常便可。不給她們機會,怎能露出馬腳?」永清倚在窗邊,望向庭中霧花煙樹,「特別是……那個半夏,尋常宮人竟會讀書寫字,倒是難得。」

  半夏的馬腳尚未被她們抓住,此後兩日倒是一個常樂常來蘭林殿晃蕩,她假口說趙昭儀生病,自己心情滯郁,非要永清陪她散心。

  她每回來,必不會安安分分坐半晌,必然是四處遊逛,似看不足,翻亂永清的箱篋,順走一兩支華勝金釵。若是被永清捉住制止,她便嬌嬌柔柔地說幾句許長歌的往事,仿佛這是她唯一可以刺痛永清的武器。一開始永清尚有波瀾,常樂說久了,她便對這兩人都無限厭煩。

  「長歌哥哥——」她又來了,卻因永清眼中的一抹凌厲而戛然而止。

  「常樂。大燕女子十三即可婚嫁,」她本便不是善於隱忍的人,聽常樂嗡嗡數日,終於冷語相向,「你既與許侍中如此青梅竹馬,父皇怎沒有玉成之意?不會是因為你沒上玉牒,還要看長秋宮的臉色吧?你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哥哥,我真是困惑許久。許侍中算你哪門子兄長?我在玉牒上也沒有你這樣一個妹妹吧。」

  「你……」那方才破為自得的一雙鳳目,瞬間蓄淚,常樂摔門而去。

  氣走了常樂,她並未舒心,只覺索然無味。到頭來還是要擺出嫡室的威儀,破了姊妹的臉面才能換得一絲清淨。

  「公主,一擊誅心。」蘇蘇收起差點被常樂順走的一支嵌紅藍寶的金簪,嘖嘖稱嘆,「這樣好的東西,差點就落常樂公主手裡了。」

  阿離無法理解:「她都是公主了,怎麼還老惦記別人的東西?我看這支簪子也舊,也不比她自個兒頭上的好看呀。」

  蘇蘇手裡的簪,樣式頗古舊,簪身寬平,簪頭鑄的金花嵌槽亦是民間也不用了的樣式,綴在其中的紅藍寶石亦有時光沉澱的痕跡,深色沉沉,不大閃亮。

  「確實舊,兩百年了吧。」蘇蘇晃了晃手中的簪子,遞給阿離看,「皇后殿下節儉,雖對公主寬泛些,首飾衣服也不允隨便製造,公主有一大半首飾都是前幾代宮裡的東西,這支,記得是文帝的許皇后留下來的。」

  這個姓氏驀然讓永清心裡一動。她細細算了一下,許皇后身出槐里許氏,好像還真和許長歌沾點關係。

  阿離頓時對手中的金簪流露敬畏:「好吧,這院子裡的人年歲加一塊兒也沒它大。」

  「你要是不嫌棄的話,給你。」永清出聲,見阿離發愣,她忙道,「我沒有隨手賞賜的意思,只是——」

  只是那日聽李長史說起租田之賦,十而稅五,又想起阿離家被宦寺詐騙,詐得的錢也盡入了皇家私帑,總覺虧欠。

  「謝謝公主。」阿離一雙眸子毫不帶卑怯之色,靦腆一笑,「我知道,是公主送給阿離的,阿離很喜歡。」

  她眼角眉梢溢出的笑意溫柔,沖淡了張揚艷色,永清登時又聽見心臟怦然而動的聲音。

  她的美麗,永清竟恍惚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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