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2024-07-03 14:38:57
作者: 斑衣
閔成舟正在把口袋裡被雨水泡濕的煙盒往外掏,想擺在桌子上晾乾,聽到紀征的話,他手腕子一抖,十幾根濕漉漉的香菸從煙盒裡倒出來,撒了一桌子。
一根香菸朝紀征的方向滾過去,從桌邊墜落,被紀征伸手接住。紀征把那根煙放回閔成舟面前,道:「現在下雨,雨水浸入被翻動過的鬆軟的土層後,屍坑會變成水坑,很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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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成舟一把蓋住紀征的手背,雙眼暗沉沉地看著他:「你說楊澍死了?」
紀征抬起眼睛,看著他:「對。」
「屍體埋在北郊金石倉儲園附近?」
「對。」
「什麼時候的事?」
「我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八月十四號,至於他是什麼時候死的,需要你們查清楚。」
「為什麼到現在才說?」
紀征眉峰微微一抬,笑著問:「你不問我為什麼知道?」
閔成舟面無表情道:「就算我問,你會對我說實話嗎?」
「不會。」
「那就回答我上一個問題,既然你早就知道楊澍已經死了,為什麼拖到現在才告訴我?」
紀征稍一用力,抽回被他按在掌下的左手,整理著袖口淡淡道:「我懷疑關櫟和楊澍的死有關,之前我建議你派人跟蹤關櫟,是想讓關櫟親自帶著你們找到楊澍的屍體,到那時,案子就破了。但是今天我發現我小看了關櫟,他發現了你們在跟蹤他,所以他一定不會再去挪動楊澍的屍體。既然引蛇出洞這一招失敗了,我只能直接告訴你們楊澍被埋屍的地點,以免你們錯過更多的證據。」
閔成舟顧不上和他計較太多,趕緊拿出手機聯繫手下趕去北郊林子挖屍體。很快,紀征看到三四輛警車從警局大門開出來,披著暴雨,碾著公路上的積水飛速駛過。閔成舟把手機往桌上一扔,盯著紀征:「說啊,接著說。」
服務員端上咖啡,紀征端起一杯,拿著杯匙輕輕攪動著咖啡,道:「我不喜歡你現在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名犯罪嫌疑人。」
閔成舟:「我也不喜歡你現在面對我的狀態,像防著一個戴烏紗帽的蠢蛋。」
紀征喝了一口咖啡:「你還想知道我在山水城的發現嗎?」
閔成舟覺得自己被他威脅了,如果他繼續跟紀征吵下去,紀征能瞞下他在山水城跟蹤關櫟的發現,隨便編個瞎話糊弄他。於是他只好退讓一步:「我聽著呢。」
紀征先問:「那棟房子的業主,你查出來沒有?」
「你是說B區C座101號房?查出來了,這是業主信息。」
閔成舟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張折成方塊的紙扔給紀征。
紀征打開,看到姓名一欄赫然寫著「韋青陽」。
「這個韋青陽是青爵影視集團的少東家,也是深海俱樂部的幕後老闆。他的房子不下十幾套,山水城那套別墅是他在兩年前買的,買下來後就沒住過幾次,一直丟給關櫟之類的馬仔看著。關櫟今天去的就是這套房子?」
紀征草草看完韋青陽的資料,扔到一邊,嫌髒似的抽出一張紙巾擦拭手指,聲音冷了許多:「對。」
閔成舟沒發覺他的異樣,又把那張紙折起來揣進兜里:「那就應該沒什麼問題,關櫟可能在幫韋青陽看房子。」
紀征道:「沒這麼簡單。」
閔成舟見他一臉嚴肅,不禁也鄭重起來:「那這裡面還有什麼事兒?」
紀征省去了長篇解釋,直接說:「八月六號凌晨,我懷疑韋青陽的這棟別墅里發生了一起命案。」他抬起眸子,直視著閔成舟,「死者是一名年輕的女性。」
閔成舟愣了好一會兒,要向他刨根問底時想起和紀征的約定,只好換了個問題:「怎麼死的?」
「從三樓墜亡。」
「屍體在哪兒?」
「不知道,或許已經被他們處理了。」
「死者是誰?」
「不知道。」
紀征說完,著重看著閔成舟補充道:「這次我是真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有個女人死了?」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懷疑我的判斷。」
「我不懷疑,你快說。」
紀征把小宏的病情以及由來都一五一十地向閔成舟闡述了一遍,末了道:「能讓一個六歲的孩子叫姐姐的女性,最多不超過二十歲。」
閔成舟此時有些不冷靜,他用力擦掉掌心湧出來的一層汗,目光亂糟糟地在桌面上來回掃視:「六號……二十多歲的女人……難道是蘇茜?」話說出口,他又朝著自己的腦門拍了一下,「不對不對,蘇茜的死亡時間是八號晚上到九號凌晨,也不是六號——」
話說到一半,他把紀征拽起來:「你先跟我回警局。」
閔成舟回到警局就召集隊裡骨幹在會議室開會,紀征被他塞到問詢室做筆錄。面對給他做筆錄的刑警,紀徵才知道自己被閔成舟使了一招「先斬後奏」。面對兩名刑警的詢問,紀征不卑不亢從容不迫地重複一句話:「讓你們閔隊長親自向我問話。」
兩名刑警還記得閔成舟交代過他們,不能對紀征不客氣,所以對紀征的強硬態度一點辦法都沒有,和紀征熬了十幾分鐘就對紀征說:「那你先出去吧。」
紀征毫不客氣,拔腿就走,難忍慍怒地想直接走人,沿著樓梯下到三樓時,忽然瞥見樓梯口斜對面的房間貼著「屍檢室」的牌子。他的腳步遲疑了一瞬,然後朝屍檢室走過去,站在門口向樓道兩旁看了看,見樓道左右無人。他試探著推了一下門,不料門真的被他推開了,一股寒氣霎時撲到他身上。
房間很大,當中擺著一張解剖台,四周全是屍體冷藏櫃。室內溫度極低,比室外的春末提前一步邁步秋天。紀征走進去,目光在貼滿標號的冷藏柜上掃過,逐漸看向房間最深處……
「你在這兒幹什麼?」
紀征頭一次到停滿屍體的房間,再強大的心理素質也不免打了折扣,當閔成舟冷不丁在他身後說話時,他也是心裡一驚,緩了片刻才回過頭冷然地看著閔成舟:「不然我待在問詢室讓你的人給我做筆錄嗎?」
閔成舟站在門口沒進來,笑了笑,道:「出來吧,沒什麼好看的。」
紀征頓了片刻,道:「我想看看蘇茜。」
閔成舟的眼神有些怪異:「你確定?她可是在水裡泡了四五天。」
紀征淡然道:「確定。」
閔成舟走進屍檢室,在北面三列四號屜前停住,先心懷不軌似的瞥了眼紀征,然後猛地拉出了四號存屍屜,掀開了蓋著屍體的白布,然後抱著胳膊倚在柜子上,像是在等著看紀征出洋相。
但是他失望了,紀征看到屍體時依舊還是那麼波瀾不驚,面不改色。
女屍頭朝外,閔成舟只拉出了半截身體,但紀征已經看到了女屍的臉。一如閔成舟所提醒過他的,溺死的人很不好看。
此時的蘇茜皮膚腫脹,青紫,面部有多處軟組織擦傷,其狀可怖。
紀征繞到屍體斜前方,看著她的臉,仔仔細細地從額頭看到下顎,因為他看得太過仔細,所以他注意到蘇茜雙耳耳垂穿了耳洞。蘇茜雙耳的耳洞讓他想起在他在蘇茜臥室找到的首飾盒,首飾盒裡裝著幾對耳環,耳環頂端有穿耳的耳釘,也有非穿耳式的耳夾。
「蘇茜打了耳洞嗎?」
閔成舟道:「嗯,打了,我們找到了幾張蘇茜生前的照片,和屍體仔細對比過。」
紀征不語,又在蘇茜臉上看了幾眼,然後道:「可以了。」
閔成舟把屍體送回四號屜,然後拍了拍手,道:「剛才我讓人調取山水城小區內的監控錄像,你猜怎麼著?八月四號到七號,安保系統升級,攝像頭關了。」
「四號到七號?」
「對,你不是說八月六號有個女人死在韋青陽的別墅里了嗎?現在沒有六號的監控錄像可查。」
閔成舟給四號屜掛了鎖,又道:「我本來對你的話只有五分信,現在有八分了。怎麼就這麼巧,安保系統偏偏選在四號到七號升級,恰好毀了六號的監控錄像。」
紀征不想繼續待在陰冷的屍檢室,邁步往外走,道:「毀的不止六號的錄像,而是四號到七號。」
兩人走出屍檢室,閔成舟關上門,上了鎖,轉向他問:「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紀征道:「如果真有一個女人死在了韋青陽的別墅里,韋青陽一定會抹除那個女人存在過的痕跡。現在你查到四號到七號之間,山水城的監控錄像是空白的。姑且假設這是韋青陽在消除證據,那他把四號到七號的錄像全都消除,有可能意味著這個女人從四號就出現了,直到七號才消失。」
閔成舟斂眉深思:「你說得有道理,四號到七號……這個時間段確實有問題。雖然沒有山水城內部的監控錄像,但我們可以查周邊錄像。」
紀征了解刑偵程序,所以很清楚排查外部錄像是巨大的工作量,並且很有可能一無所獲。問:「所以你打算放棄調查韋青陽的別墅嗎?」
閔成舟警覺地看著他:「你說的調查是指什麼調查?」
紀征把彎垂到額前的一縷頭髮捋到後面,不語。
閔成舟:「……你是說搜查韋青陽的別墅?」
「不可以嗎?」
「我們現在連直接證明韋青陽的別墅里發生命案的證據都沒有,你讓我怎麼申請搜查令?」
紀征扶了扶眼鏡,垂眸微笑道:「或許你可以不申請搜查令。」
閔成舟再次刷新了對紀征的認識,瞠目道:「你讓我非法闖入民宅?」
紀征抬眼看他,笑道:「或許你可以換個說法。」
閔成舟像是轟蒼蠅似的連連擺手:「你可消停會兒吧,別再給我添亂了。」
紀征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我還以為我在幫你查案,原來我是在給你添亂。」說著看了看表,「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說完就要下樓,剛走一步就被閔成舟攔住了。
閔成舟道:「你配合一點,做個筆錄再走。」
「你想讓我說什麼?」
「就說你上山踏青,無意間發現一個水坑,你湊近一看,靠,原來埋著個死人。」
紀征將信將疑地看著他:「你確定你的手下不會問我更細節的問題?」
閔成舟嘆了口氣:「走吧,我親自給你做筆錄。」
紀征回到問詢室,流程式地開始做筆錄,筆錄做到一半,問詢室的門被推開,一個雨衣被淋透的刑警站在門口:「閔隊,北郊林子裡真的有具男屍!」
閔成舟伏在桌上正在打字,聞言先抬眼看了看紀征,然後看向屬下,問:「屍體在哪兒?」
「已經拉回來了,在一樓法醫室。」
閔成舟隨即起身出去了。紀征坐在椅子上,平靜地看了眼閔成舟奪門而出的背影,然後對坐在桌子後的另一名刑警道:「可以繼續嗎,警官?」
半個小時後,筆錄做完了。紀征走出問詢室下到一樓,看到閔成舟等人站在樓道里,一個穿白大褂的法醫在和閔成舟說話。閔成舟瞥見了從樓上下來的紀征,遙遙地對紀征打了個手勢,示意紀征可以走了。但是紀征沒有離開警局,反而朝他走過去。
閔成舟遣散了身邊的法醫和同事,看著紀征問:「還有啥事?」
紀征看了眼緊閉著房門的法醫室:「是楊澍嗎?」
「是,不是楊澍就更麻煩了。」
「死因是什麼?」
「機械性窒息。」
「死多久了?」
「初步推算死亡時間是在八月十一號晚上到十二號凌晨。」
紀征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又問:「立案嗎?」
閔成舟道:「已經啟動偵查程序了,你還想問啥?」
紀征敷衍地笑笑,道:「我先走了。」
離開警局,紀征開車行駛在公路上,暴雨下的車流比平常驟增,紀征沒開出多遠,就被遠遠堵在車流後。好在他現在不趕時間,因雨天能見度降低而隨之降低車速的車流反而給他的思考的間隙。雨越來越大了,厚重的陰雲中醞釀出一聲雷鳴,類似於某種野獸的低吼。紀征聽到雷聲,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忽然改變線路,從本該直行的路口向右拐了過去。
白天的清子灣小區沒有晚上車馬繁忙的景象,甚至比其他住宅區稍顯冷清。紀征把車停在上次停車的路口,下車步行,進入小區後按照記憶找到了11號單元樓。他車上沒有備傘,走進電梯時身上已經被雨澆透了。他在電梯裡摘掉眼鏡,擦拭鏡片上的雨水。電梯門很快開了,他戴好眼鏡走出電梯。
熟悉的紅色木門緊閉著,他敲了兩下門,沒人來開門,旁邊的房門倒開了,一個年輕女人探出頭問他:「你找誰?」
紀征指了指面前的房門:「住在這裡的劉女士。」
「找小雅嗎?她出去了,還沒回來。」
話音未落,電梯門又開了,劉雅君抖著雨傘走過來,身上也是濕漉漉的。
「小雅,找你的。」
女人向她喊了聲,就關上了門。
劉雅君近視,眼睛裡的隱形眼鏡被淌在臉上的雨水沖丟了,走近了才發現站在她門前的人是紀征,詫異道:「紀先生?」
紀征點點頭,笑道:「你好,又見面了。」
他們進了房間,劉雅君給他拿了一條乾淨的白毛巾,紀征接過去擦了擦手和脖子,往西邊的臥室看了看,見那扇被他踹壞的門已經修好了。
劉雅君在房間裡卸妝換衣服,因沒有關門,所以聲音很清楚地傳出來:「紀先生,你找我有事嗎?」
紀征在小小的客廳里轉了一圈,止步在兩間臥室中間牆壁上掛著的日曆前,道:「有點事想問你。」
右手邊的臥室里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劉雅君道:「哦,那你等我一會兒。」
紀征看著牆上掛的日曆,見每過去一天,日曆上的數字就會被紅筆畫個叉,今天是八月十七號,十七號之前的數字幾乎都畫上了紅色的叉,但有兩天除外——八月七號和八月八號。
在他看日曆的時候,劉雅君從臥室里出來了,換了一套乾淨衣服,見狀笑道:「過日子嘛,不能稀里糊塗。」
紀征笑了笑,指著數字上的叉,問:「這些都是你畫的嗎?」
「對。」
「七號和八號怎麼沒有劃掉?」
「哦,這兩天我們老闆請我們出去玩了,我不在家。」
紀征捕捉到她說的是「我們」:「你們?蘇茜也去了嗎?」
「是啊,我們都去了。」
紀征的口吻驀然變得嚴肅:「你說的老闆,指的是關櫟嗎?」
「嗯嗯,我們都叫他關老闆。」
劉雅君說著笑了一聲,道:「說來也好笑呢,七八號我和蘇茜都不在家,但是我鄰居卻說她在七號晚上看到蘇茜了。」
紀征立即問:「怎麼回事?」
劉雅君渾不在意地笑道:「是我鄰居喝醉酒,看錯了。」
紀征卻道:「劉女士,這件事很重要,請你說清楚。」
於是劉雅君敲響了隔壁的房門,剛才和紀征交談過的年輕女人很快來開門,問清紀征和劉雅君的來意後,站在門口說:「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而且時間太晚了,肯定是我看錯了。」
話雖這麼說,但是紀征卻看到她的神色有些猶疑。
紀征道:「麻煩你把當時情況說一遍。」
她就說:「七號晚上,我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快凌晨了,我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看到蘇茜在家門口站著,她好像聽到了我從電梯裡出來的聲音,很快就進屋了。我記得小雅他們家沒人呀,就連忙跑到小雅家門前,敲了敲門,沒人開門,門是鎖著的。然後我就回自己家了。」
劉雅君笑道:「我們茜茜八號才回來,你看到的是鬼啊?」
她說:「難道是我醉得出現幻覺了嗎?那這個幻覺也太真實了吧。」
紀征問她:「你確定你看到的人是蘇茜,不是其他人嗎?」
她說:「我確定,那個人的身材和蘇茜一模一樣,還穿著蘇茜那條白色刺繡連衣裙,那條裙子是Gucci的,上萬塊呢,我不會看錯。」
女人的話題總是很容易分散,劉雅君和其鄰居就蘇茜的這條上萬塊的裙子開始了對高端服飾品牌的小聲討論。
紀征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們之間徘徊,忽然朝劉雅君走近了一步,道:「劉女士,你的耳環……和蘇茜的那隻很像。」
劉雅君摸了摸左耳,笑道:「這就是茜茜送給我的,和她的那只是同一對。」
「她為什麼把一對耳環拆開,送你一隻?」
「像這種大耳環,我們通常都只戴一隻,用來搭配髮型和服裝。茜茜都把這種耳環的另一隻送人,因為她只戴一隻。」
紀征不解:「為什麼?」
劉雅君道:「她雖然打了耳洞,但是她左耳的耳洞在剛打不久就長上了,她嫌疼,就沒有再打,戴耳環要麼戴耳夾式的,要麼就戴這種只用戴一隻的穿耳式的。」
聞言,紀征立刻想起躺在屍檢室三行四號屜的那具女屍,他也在女屍雙耳上看到了耳洞,但不知道女屍左耳的耳洞有沒有癒合。短暫地思慮片刻,紀征對劉雅君道:「劉女士,麻煩你跟我去一趟警局。」說著,他看向另一個女人,肅然道,「還有你。」
閔成舟接到紀征的電話後就在大堂等著,終於在天色擦黑的時候看到紀征帶著兩個女人去而復返了。閔成舟的視線掃過跟在紀征身後的兩個女人,定在紀征身上:「你說的證人是誰?」
紀征抬手引向劉雅君身邊的女人道:「這位女士叫吳萌,是劉女士和蘇茜的鄰居。」
吳萌朝閔成舟揮揮手,傻兮兮道:「嗨。」
閔成舟問:「你就是證人?」
吳萌:「啊?證人?什麼證人?」
閔成舟臉色一苦,看著紀征:「你搞什麼啊?」
紀征平靜道:「先讓劉女士看屍體。」
閔成舟領著紀征和劉雅君到三樓屍檢室,劉雅君第二次來這個地方,還是忍不住心裡發毛,跟在紀征身後挪著小步蹭到閔成舟拉開的櫃屜前,儘量不看女屍那張腫脹烏青的臉,向閔成舟問道:「警官,那個,能給我一雙手套嗎?」
閔成舟不知道她和紀征在搞什麼鬼,從櫃頂拿了一雙醫用白手套遞給了她。
她在兩個男人的注視下戴上手套,然後取下自己左耳的耳環,強忍著噁心和恐怖在女屍邊蹲下。
紀征見她遲遲不動手,便催了一句:「可以開始了。」
她給自己壯了壯膽,終於把雙手朝女屍伸過去,將手中耳環頂部的那根針插向女屍的左耳……
片刻後,她猛地鬆開手,而耳環已經穿入女屍的左耳。
她臉色驟變,往後躲了幾步:「進,進去了。」
閔成舟:「紀征,你特地跑過來就是為了給蘇茜戴耳環?」
紀征緩緩扶了扶眼鏡,抬起漆黑且沉靜的雙眼看著閔成舟,道:「她不是蘇茜。」
閔成舟靜了一靜,先回頭看了一眼左耳戴著耳環的女屍,然後看向紀征:「解釋清楚。」
紀征道:「蘇茜左耳的耳洞是長合的,但這具屍體不是。劉女士是證人。」
閔成舟又看著劉雅君:「他說的是真的?」
劉雅君抱著光裸的手臂藏在紀征身後,打著寒戰道:「是,是的,茜茜她左耳的耳洞早就長上了,所以她才,才買那麼多耳夾式的耳環,但是這個屍、屍體她的左耳……」
閔成舟沒聽她說完,神色複雜地看著紀征又問:「吳萌也是證人?」
「是。」
「她能證明什麼?」
紀征泰然自若道:「她能證明劉雅君和蘇茜離開家的七號和八號,有一個身材和樣貌神似蘇茜的女人住在蘇茜家裡,那個女人或許就是躺在這裡的這具女屍。」
閔成舟又回頭看了女屍一眼,既覺得脊背發冷,又覺得頭暈,閉眼緩了一口氣,然後猛地把存屍屜推進去,轉身走向門口:「你們都跟我過來。」
閔成舟帶著紀征和兩名女證人上了兩層樓,進入技術隊辦公室,站在門口大喊道:「都停下手裡的活兒,調出七號和八號清子灣小區內外所有監控錄像!」
一個中隊的編制集中排查同一時間段的錄像,效率很迅速。不到半個小時,紀征就聽到一名女警高聲道:「閔隊,發現疑似目標!」
閔成舟快步走過去,紀征緊跟著他。女警電腦上的畫面里是走在清子灣南門進入小區的一條林蔭路上的女人的側影,道:「這個女人的身材和長相都很接近蘇茜。」
紀征定睛去看,見那女人穿著普通,甚至可以說是土氣,提著一隻塑膠袋,從監控錄像中顯現出的身材和樣貌的確和蘇茜神似。
閔成舟道:「就是她,繼續往下跟蹤。」
女警不停地切換攝像頭畫面,最終把畫面追到了女人站在11號單元樓前,道:「她好像在等人。」
女人的確在等人,而且她等的人很快露面了。一個穿著一身黑衣,戴著帽子,身材矮胖的男人像個幽靈一樣忽然闖進監控範圍內,他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用鑰匙打開了單元樓的門,和女人一前一後進入單元樓,在走進單元樓之前,他回頭往後環顧了一眼,恰好撞上了正對著他的攝像頭。
女警驚呼道:「閔隊,這個人好像是楊澍!」
紀征看著定格在電腦屏幕上的那張臉,即使攝像頭像素有些模糊,他也一眼認出這張臉,就是那天晚上他扒開土層,看到的死人的臉。
閔成舟:「先查出這個女人的身份!」
說完,他把紀征拽到窗邊,先看著窗外沉思了片刻,然後神色焦急地看著紀征問:「我們從蘇茜房間採集到的指紋和頭髮都和躺在屍檢室里的那具女屍一致,這是怎麼回事?」
紀征靠在窗台上,背對著窗外的雨幕,聲音溫和又冷淡道:「你看過東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獻身》嗎?」
閔成舟一怔,目光驟亮:「你是說,楊澍把一個神似蘇茜的女人帶到蘇茜的家裡,讓蘇茜的房間裡留下這個女人的痕跡,我們以為在蘇茜房間裡採集到的信息是蘇茜的,其實是別人的?」
紀征輕輕點頭:「對。」
閔成舟又怔了怔,忽然覺得窗邊寒氣逼人,所以站遠了點:「既然屍體不是蘇茜,那楊澍為什麼要製造一具屍體冒充蘇茜?蘇茜現在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說著說著,他察覺到自己一直徘徊在楊澍製造的陷阱當中,竟是被一具假屍體耍得團團轉,心中不免怒火陡生。
紀征轉過身,雙手撐著窗台,看著窗外暴雨下的樓山車海,道:「蘇茜只是一名出台小姐,連司法都不承認的黑戶。她沒有任何價值值得被保護,楊澍製造一具屍體冒充他,或許只是因為她真正的屍體不能被警察發現。但是她已經死了,她的死亡早晚會被警察知道,所以楊澍,不,應該說是關櫟,關櫟才製造一具失足溺水而亡的屍體冒充蘇茜。楊澍選在蘇茜還活著的七號和八號把一個女人帶到她家裡,製造另一個人生活過的痕跡,就足以說明——」
他轉頭看著閔成舟,眼神漆黑冰冷:「蘇茜死於一場有預謀的謀殺。」說完,紀征彎起唇角,冷然一笑。
閔成舟覺得他的笑容比剛才他說的那些話還負有衝擊力:「你笑什麼?」
紀征抬起頭望向天幕,微微笑著說:「蘇茜死於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但有個女孩兒卻明顯死於一個意外。」
「……你說的是八月六號凌晨,在韋青陽的別墅跳樓的女人?」
紀征默了片刻,道:「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
說著,他朝閔成舟轉過身,一道閃電撕裂了天邊的陰雲,在他微笑著的臉上划過一道微茫的白光:「蘇茜被精心策劃的死亡,其實是為了掩蓋一個女孩兒的意外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