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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2024-07-03 14:36:50 作者: 斑衣

  劉暢然在職高就讀,與校外的一些社會閒雜人士為朋為黨,常在校內外尋釁滋事,是職高出了名的問題學生。一周前劉暢然又一次因與校外社會人士打架鬥毆,而被民警抓到派出所。這件事驚動了學校,校方本打算開除劉暢然,但因劉暢然的父母找到學校多次求情,校方才酌情記其大過,留校察看。

  劉暢然被處分後,索性不去學校上學,父母也找不到他的去向。而學校對劉暢然早已放任不管,只為他保留學籍不予開除,至於他的缺勤率,早已不被劉暢然的班主任關心。他已經是一個被學校放棄的孩子。

  一周前,劉暢然再一次從學校逃課,並且不知所終。他在學校里基本沒有朋友,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他的父母也只能推測他肯定和校外的狐朋狗友混到了一起。至於他人在哪裡,他父母也無從得知。

  直到今天,劉暢然的屍體在花園南路錦鵬大飯店的職工宿舍樓中被發現。

  

  這幾天來,劉暢然一直留宿在一個朋友家裡,他的朋友在錦鵬大飯店打工,是廚房的幫廚。從錦鵬大飯店後門出來橫穿一條街有一座十年前落成的公務員二期職工樓。飯店老闆在公務員小區租了幾間房子給職工住,劉暢然的朋友就住在其中一間。

  他的朋友名叫陳小飛,陳小飛本來和一名同事一起住,同事辭職後就剩他一人,恰好劉暢然找他借宿,他就把劉暢然留下來和自己一起住。只交代劉暢然平日外出小心謹慎點,別被這棟樓里其他的同事撞見。

  8月2號凌晨3點15分,劉小飛結束工作回到宿舍。打開門後發現宿舍里沒人,他並不上心,因為劉暢然時常在網吧熬夜打遊戲。宿舍是一廳室的,他洗漱完回到房間打算睡覺時,卻在床尾地板上發現了劉暢然的屍體。

  「門沒鎖,但是門是開著的。」

  窗外天光已經大亮了,詢問室的窗戶被推開了一扇,窗上鑲的根根鐵條把淡紫色的天幕割成一個個規整的矩形,清晨的涼風和淡光順著窗口灌進來,衝散了桌角一盞檯燈的白熾燈管散出的灼人的溫度。

  兩名警察坐在長桌後,神色凝重又嚴肅地看著坐在詢問室正中的劉小飛,問道:「沒鎖?你剛才還說你用鑰匙打開門,現在怎麼又變成沒鎖門了?」

  劉小飛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材瘦小,眼神木木的,臉色因為連續被問話超過五個小時而顯得奇差,雖然他只是被問話,但是他一直緊繃著神經不敢鬆懈,所以一宿下來,他也落了個筋疲力盡。眼神渙散著,慢悠悠地機械地搖著腦袋:「沒鎖沒鎖,門沒鎖,我是打算開門來著,但是門一推就開。」

  「你一進門就看到了劉暢然的屍體?」

  「是是,不不不,不是,他在臥室里。」

  詢問室里漸漸亮了起來,窗外打進來的光逐漸和檯燈散出的白熾燈的光芒融為一體,西南角的一張行軍床上顯出一個人影來。

  夏冰洋躺在床上,沒脫鞋,雙腿交疊著把腳吊在床邊,身上蓋了一件多功能警服,臉上扣了一頂警帽。

  兩名警察已經翻來覆去地把話問了許多遍,問到劉小飛精神不振,體力不支,也沒有從他口中得出相悖的證詞,便在心裡打消了劉小飛故意殺人賊喊捉賊的嫌疑。一名警察把口供打出來拿在手裡起身朝夏冰洋走過去,走到床邊正要叫他,就見夏冰洋的聲音隔著警帽輕飄飄地傳出來:「讓他簽字,簽完字把他帶到食堂吃飯。」

  警察問:「回來接著問?」

  夏冰洋稍一停頓,道:「留置室。」

  「是。」

  不一會兒,詢問室的門被推開了,任爾東嘴裡叼著一根煙,眯縫著一隻眼,頂著一頭亂髮走進來。任爾東放眼在詢問室里瞅了一圈,看不到夏冰洋,就問收拾東西的警員:「夏隊在哪兒?」

  警員捧著一沓文件往身後的西南角示意了一眼,低聲道:「睡覺呢。」

  任爾東不以為然:「他能睡得著?」

  他朝行軍床走過去,站在床邊一把掀掉夏冰洋蓋在臉上的警帽:「你把劉小飛放了?」

  帽子猛然被掀開,初晨的陽光落在夏冰洋臉上,他皺了皺眉,抬起右手手背橫在眼睛上,道:「去吃飯了。」

  「怎麼著?他沒嫌疑了?」

  「問了一整宿的話,他的心理防禦機制在前半夜就垮了,後半夜基本在重複前半夜說的話。雖然亂七八糟,但是沒有漏洞。」

  「既然排除了劉小飛賊喊抓賊的嫌疑,那殺死劉暢然的兇手是入室殺人的入侵型殺手?」

  夏冰洋移開遮著眼睛的手背,擰眉看著詢問室慘白的天花板:「殺手?你說的是秦平?」

  任爾東道:「擺明了是連環作案啊,剛才老陸說了,劉暢然死在昨天中午兩點到三點之間,勘查組在俞冰潔身上找到了她的手機,她在三點十七分收到劉暢然的簡訊,約她晚上去百樂宮。三點半,有人拿著劉暢然的手機冒充劉暢然打電話到百樂宮訂房。劉暢然三點之前就死了,並且他的手機不在劉小飛的宿舍里,很明顯是被兇手拿走了。兇手先殺死劉暢然,然後冒充劉暢然給俞冰潔發簡訊,再打電話到百樂宮訂房間。最後在晚上八點半左右殺死了俞冰潔,重傷艾露。」

  夏冰洋默不作聲沉思了片刻,然後撐著床鋪坐了起來,先用力揉了揉臉,覺得自己精神依舊不太煥發,於是把手攤開伸向任爾東。

  任爾東把手裡半根香菸遞給他,催道:「說兩句啊。」

  夏冰洋坐在床邊彎著腰,雙肘支在膝蓋上,低著頭抽了兩口煙,才道:「公務員小區內外的監控都排查了嗎?」

  「破爛小區,只有一個攝像頭安在前門,四面八方全都是盲區。我要是兇手,隨便找一堵牆跳出去,神不知鬼不覺。」

  「老陸還在法醫室?」

  「他在趕報告,你不是急著要麼。」

  夏冰洋抬手看了看手錶,道:「讓他再快點。」說完,他把菸頭往床邊垃圾桶里一扔,起身走出詢問室。

  任爾東跟在他身後,一路往衛生間方向走去。

  夏冰洋走在前面用力捋了捋劉海,困意沉沉地和向他問好的幾名警員點了點頭,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的男衛生間

  任爾東靠在衛生間門口,看著站在洗手台前彎腰洗臉的夏冰洋,問:「到底並不併案?」

  水龍頭嘩嘩流著冷水,夏冰洋接了一捧水敷在臉上,皮膚被冷水一激,盤踞在腦子裡沉甸甸的睡意瞬間被驅散了。他洗完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手撐著洗手台,一手把被濡濕的劉海往後捋,露出整張被冷水浸濕,滴著水珠的冷白色面孔,簡潔有力道:「並。」

  任爾東雖然心裡早已有了判斷,也一直催夏冰洋做出決斷,但親耳聽到夏冰洋同意把兩起兇殺案併案調查,心中還是有些別樣的感覺。

  一天時間死了兩個高中生,還有一個高中生死裡逃生。兇手都鎖定在同一人身上,意味著他們迎來了許久不見的「連環兇殺案」。而這起兇殺案很有可能還沒有停止,因為艾露還活著。嫌疑犯秦平必定會向唯一的倖存者艾露下手。

  兩人之間的氛圍驀然變得有些沉重,一時都沒有說話,只有水龍頭嘩嘩流著水。夏冰洋把手放在水龍頭下面,冷水衝著他的手,從他掌心流向指縫,順著指縫淌了下來,道:「叮囑留在醫院保護艾露的幾個兄弟,都打起精神,一定要保護好最後一個孩子。如果艾露也出事了,我領著他們一起辭職。」

  任爾東咂舌:「這話太重了吧。」

  夏冰洋從鏡子裡斜他一眼:「是這件案子太重了,連環殺人案,死了三個人,還全都是學生,如果這件案子不及時破了,外界輿論怎麼控制?公安機關的公信力怎麼挽回?現在最後的活口是艾露,如果連艾露也出事了,不用上級部門追責,我就得帶頭引咎辭職。」

  任爾東膽顫之餘也捕捉到了他剛才說出口的死者人數:「三個人?艾露不是救回來了嗎?」

  夏冰洋關上水龍頭,看著鏡子整了整被水打濕的襯衣領口:「我說的第三個人是死在六年前的王瑤。」

  任爾東道:「不會吧,你想把王瑤的案子也並在一起調查?」

  夏冰洋點點頭,不多說,只道:「把王瑤的案子從一分局調過來。」

  任爾東頭痛地捂著額頭:「又得跟黨灝打交道啊。」

  可能是這兩天作息太不規律,工作強度太大又總是熬夜,夏冰洋發現自己乾乾淨淨的額頭上爆出了一顆痘痘,平時他額前總是留著兩片中分的劉海,現在劉海被水打濕了被他往後捋成背頭,額角的一顆痘痘就露了出來。

  他湊近鏡子,手指輕輕按著額角的痘痘:「我和他的事兒和你們沒關係,你們該幹嗎幹嗎,沒必要怕他。現在就讓小孫去一分局。」

  任爾東應了一聲,但沒走,站在門口盯著夏冰洋。夏冰洋餘光瞄到了,擠著痘痘問:「看什麼?」

  任爾東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一臉不爽快道:「大家同樣都熬了一個通宵,憑什麼只有你新鮮得像剛從地里拔出來的水蘿蔔,連郎西西她們幾個小姑娘都臉色黃得像根糠蘿蔔。」

  夏冰洋擠破了額角的痘痘,擰開水龍頭又洗了洗臉,沒搭他的腔,直接岔開了話題:「通知那群糠蘿蔔,半個小時後在五樓會議室開會。」說完,他神清氣爽地走出了衛生間。

  上班時間已經到了,四樓技術隊辦公區恢復了忙碌,矩形辦公區旁邊的幾張長椅上坐滿了被扣留一整夜的女孩子們。辦公區飄滿了各種香水味和脂粉味。

  夏冰洋一露面,就有兩名警察迎過去,把三份挑揀出來的筆錄遞給他:「夏隊,百樂宮三個陪酒小姐在案發前見過疑似嫌疑人,這是根據她們的描述繪製的嫌疑人畫像。」

  夏冰洋接過去掃了一眼就遞還給警員:「待會兒五樓開會的時候統一做匯報。」

  「好的。」

  夏冰洋拍拍他的肩,然後掃視一圈對面沙發上一溜排開的十幾個女孩兒,又對他說:「和案情無關的人可以放了,把涉案的人帶到食堂吃飯。」

  囑咐完警員,他走到辦公區,看見郎西西的電腦還開著,但人已經撐不住了,正趴在辦公桌上打盹兒,便在郎西西耳邊打了幾個響指。

  郎西西被吵醒,看到罪魁禍首夏冰洋,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才睡了十幾分鐘。」

  夏冰洋笑了笑,道:「找到秦平了嗎?」

  「找到了。」

  郎西西迅速回歸工作狀態,把電腦里截取的一段錄像調了出來:「7月31號晚上5點13分,長水一中校門上安裝的攝像頭拍到了秦平。兩個小時後,艾露從學校里出來,被秦平堵在校門口。」說著,把畫面暫停,指著畫面正中間的一道男人的身影道,「他就是秦平。」

  夏冰洋撐著她的椅背,彎腰看向屏幕。

  暑天正熱,但是秦平卻戴了一頂針線帽,帽子一直蓋到他的上眼皮,且他穿著一件十分臃腫的黑色夾克衫外套,下面穿了一件半舊牛仔褲。和季節相衝突的裝扮讓他看起來格外醒目。畫面里的秦平站在校門口,和艾露站得很近。

  艾露穿著長水一中的校服,背著書包,站在秦平面前,神色稍顯驚慌。

  夏冰洋道:「往前放。」

  郎西西繼續播放錄像,錄像里的秦平和艾露說了幾句話,艾露一直想和他保持距離。但是秦平不依不饒地向她逼近,甚至伸手抓住了艾露的胳膊。艾露甩不開他的手,面朝著學校保安室方向正要喊,不知秦平說了句什麼話,阻止她向保安求助。隨後艾露被秦平帶到學校對面的快餐店裡。

  郎西西道:「他們坐的位置是店內攝像頭的盲區。」

  夏冰洋看著定格住的結束畫面沉默了片刻,又問:「公務員小區周圍的監控里找不到線索嗎?」

  「目前還沒找到,不過我會擴大排查範圍。」

  夏冰洋直起腰,抬手搭在她肩上正要說話,揣在褲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本以為是陳局打來問他情況,沒想到是紀征。看著來電顯示紀征的名字,夏冰洋略一怔,離開技術隊辦公區之前對郎西西說:「半小時後樓上會議室開會。」

  他拿著手機走到樓道盡頭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推開樓梯轉角處的一扇窗戶,站在窗前接通了電話。

  紀征道:「早上好。」

  夏冰洋看著窗外警局後院綠油油的草地,唇角一勾,道:「早上好。」

  聽到紀征的聲音,他頓時就放鬆了,放鬆的同時,徹夜的疲勞也從心底泛出來,酸酸地麻麻地在身體裡流動,讓他緊繃嚴肅了一整宿的口吻頓時柔軟了下來。

  紀征正在開車去上班的路上,他左耳扣著藍牙耳機,雙眼專注看著前方路況和前車保持著距離,但依舊不影響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夏冰洋的聲音有些喑啞和低沉,輕聲問:「怎麼了?」

  夏冰洋左臂撐著窗台,彎腰看著樓下的草坪,嘆了口氣道:「昨天晚上熬了一個通宵,好累。」

  「在辦案嗎?」

  忘了他看不到,夏冰洋點了點頭,道:「大案。」

  紀征想提醒夏冰洋注意休息,照顧好身體等等,但是他很清楚夏冰洋的工作性質特殊,很難擁有一個作息規律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不在夏冰洋身邊,所有的叮嚀就顯得很蒼白,於是他只好省去自己沒有用的關心,只問:「吃早飯了嗎?」

  夏冰洋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從褲兜里摸出煙盒,嘴裡叼了一根煙點著了,才說:「我們單位食堂早飯只有包子,還是梅菜餡兒的素包子,我不想吃。等開會完再說。」說完,他把香菸伸出窗外撣了撣菸灰,問,「你在幹嗎?」

  紀征笑道:「去公司的路上。」

  夏冰洋懶洋洋地往窗台上一趴,挑著唇角,笑得慵懶又調皮:「駕駛途中打電話,行車不規範,當心我舉報你。」

  即使隔著手機,紀征也能想到夏冰洋的彎眉笑眼中流露出的狡黠的神光。紀征心裡一動,恍然間有些失神,乃至於險些從寫字樓前開過去。他把車開到露天停車場,熄了火,定了定神才輕聲笑道:「遲了,我已經到了。」

  夏冰洋挑了挑眉,感到可惜似的從鼻孔里輕「哼」了一聲,心滿意足地換了個話題:「我給小東西取了個名字。」

  紀征下車往寫字樓走去,隨著玻璃旋轉門走進大堂,剛想問他「哪個小東西」,就想起了那隻寄宿在夏冰洋家裡的小奶貓。問:「什麼名字?」

  夏冰洋道:「蛋黃。」

  現在正是電梯使用繁忙的時間,一個和紀征不同樓層的女人見紀征打著電話走來了,熱心地按住即將自動關閉的電梯門,向紀征高聲道:「紀醫生!」

  紀征抬眼看到了她,卻沒有進電梯,而是向她笑著擺擺手,然後轉過身站在電梯間旁的牆邊,道:「蛋黃?為什麼叫蛋黃?」

  夏冰洋一條胳膊伸出窗,指間夾了一根煙。他垂著眸子,翹著唇角,食指按著菸頭輕輕往下一磕,磕掉一截菸灰,道:「它喜歡吃你上次餵它的蛋黃。」

  紀征失笑:「所以就叫蛋黃?」

  夏冰洋道:「不好嗎?那你來取。」

  紀征認真想了想,笑道:「挺好的。」

  夏冰洋捏著香菸在指間轉了幾圈,沉默了片刻,低聲問:「你什麼時候來看蛋黃?」

  電梯升升降降來來去去了兩回,上班人群源源不斷爭先恐後地往裡面擠,只有紀征一個人安靜地站在牆邊,身子稍稍往後一仰,背靠著牆壁,微低著頭沉默地注視著地面泛著人影的大理石。

  他還沒能給出答覆,就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了他一聲。

  「紀醫生。」

  他抬起頭,看到小姜兩手各拿著一杯咖啡站在他面前,笑道:「你在這裡幹嗎呀?」

  紀征正要說話,被她搶先:「我幫你買咖啡了哦。」

  紀征向她笑了笑,然後壓低了聲音對夏冰洋說:「下次聊,冰洋。」

  電話被掛斷了,夏冰洋聽著手機里的忙音,遲了好一會兒才把手機從耳邊放下來揣回口袋裡。他站在窗前抽完了一根煙,然後用手指把菸頭搓滅,扔進垃圾桶里,打起精神反身往回走。

  任爾東從會議室里推門出來,恰好看到夏冰洋往這邊走,沖他喊:「夏隊長,人都齊了。」

  夏冰洋走進會議室,坐在長桌左側首位,放眼掃視一圈圍坐會議桌的八九名隊內骨幹,沖對面的老法醫抬了抬下巴:「老陸,從你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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