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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2024-07-03 14:36:37 作者: 斑衣

  夏冰洋按下密碼,推開房門,對紀征道:「請進。」

  紀征走了進去,站在玄關向周圍打量,一隻足月的小貓從窗邊慢悠悠地朝他走了過來。

  他還記得夏冰洋怕貓怕狗,所以他看到那隻小黃貓的時候很意外,蹲下去把走到他腳邊的小貓抱起來,問:「這是你養的貓?」

  夏冰洋瞥了一眼被他抱在懷裡的貓,徑直走向臥室:「是夏航的貓,暫時寄養在我這兒。」

  紀征抱著貓靠在沙發靠背上,面朝著臥室的方向,輕輕揉捏著小貓的耳朵問:「夏航,是你弟弟嗎?」

  臥室里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夏冰洋高聲道:「是啊,他長大了,茶几上有照片。」

  紀征去看他說的照片,一眼看到光溜溜的白色大理石茶几上擺著一張巴掌大小的相框,裡面鑲了一張合照,他認出了夏冰洋,那後面摟著夏冰洋脖子的男孩兒應該就是夏航了。

  照片裡的背景是一棟花園別墅,院子裡有一片大泳池,夏冰洋站在泳池邊,光著腳,褲腿被挽到了膝蓋,正拿著水管子正在往泳池澆水。一個面相比他還年輕些的男孩兒親熱地從後面摟著他脖子,對著鏡頭笑得很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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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冰洋則對鏡頭的存在表現出不耐煩,微微偏過頭躲開了幾乎和他臉貼臉的夏航,看似很不情願地斜著眼睛看著鏡頭。

  紀征想找到他和父母的合照,但只找到一張他和夏航的照片,想來他和父親以及後媽的關係這麼多年來依舊沒有好轉。他坐在沙發上,久久地看著這張照片,還能從照片裡夏冰洋冷峻的臉上看出一二分他年少時的痕跡。

  過了一會兒,夏冰洋從臥室出來了,懷裡抱著一套乾淨的換洗衣服。

  「這是我的衣服,沒穿過幾次。雖然你穿會小點,但應該能穿。」

  夏冰洋把衣服遞給紀征,指了指浴室方向:「洗個澡,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吧。」

  紀征在他出來的時候就把照片放回原位了,他接住夏冰洋遞過來的換洗衣物,沒著急去浴室,而是問道:「你現在一個人住?」

  他順手把小橘貓放在了沙發上,夏冰洋拿著抱枕把貓往沙發邊推,隨口道:「大學一畢業,我就從家裡搬出來了。欸!你別舔我!」

  小貓舔他的手腕,讓他受驚不小,扔掉抱枕就往後躲。紀征笑了笑,把小貓抱下來放進落地窗邊的貓窩,對夏冰洋說:「餵它點吃的,它可能餓了。」說完走進了浴室。

  夏冰洋給貓餵了點奶糕換了乾淨的水,然後回自己臥室里簡單又迅速地沖了個澡。通常他在家裡洗完澡都只穿一條平角內褲,外加一件睡袍,既風騷又涼快。現在由於家裡多了個紀征,夏冰洋本想穿得嚴實點,對著浴室里的鏡子穿短袖的時候又停住了,盯著鏡子裡自己的臉不知道在想什麼,然後又把短袖脫掉,扯掉掛在牆上衣鉤上的睡袍套在身上,依舊大敞著領口,松松垮垮地繫著睡袍帶子,一身風騷地走出臥室。

  浴室里傳出嘩啦啦的水聲,奶白色的磨砂玻璃推拉門上隱約現出一道男人的側影。

  夏冰洋把滑下肩膀的睡袍領口拉好,走到浴室門口,敲了兩下門,揚聲道:「紀征哥,你的衣服可以放進洗衣機洗嗎?」

  水聲停了,門上的人影略有移動,似乎是朝門口轉過了身子,紀征道:「可以,幫我把手機和車鑰匙拿出來。」

  浴室里的水聲又響了起來。夏冰洋蹲在地上把他放在西裝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和車鑰匙拿出來放在茶几上,然後把紀征的衣服放進了洗衣機里。

  他剛忙完,手機就響了。檢察院那邊連夜啟動了司法程序,正在審查他移交的證據,唐櫻一直沒和他斷了聯繫。

  他很隨意地盤腿往地上一坐,拿著手機給唐櫻回信息,回了三四條後,聽到浴室里的水聲停了,緊接著傳出紀征被水蒸氣熏得沙啞又柔軟的嗓音。

  「冰洋,有多餘的毛巾嗎?」

  夏冰洋忙跑過去站在浴室門口道:「洗髮水旁邊的那條灰色毛巾是乾淨的,我沒用過。」

  浴室里的聲音消了下去,靜悄悄的沒了動靜。

  夏冰洋就勢靠在牆上,接著按手機。

  唐櫻說關於孟翔車裡的錄像,材料上沒有寫清楚到底是怎麼來的,擔心到了法庭上徐輝的律師會抓住這一點向法官「質證」,要他現在去一趟檢察院。

  夏冰洋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現在不行,我走不開。

  在今天之前他都是檢察院隨叫隨到的勞模,就算半夜三更下刀子,檢察院一通電話打過來,他也會在半個小時內在偵查處辦公室就位,因此退回他手中補充偵查的案子極少,基本都一遍過。

  唐櫻問他還有什麼大案要查,他回覆:天大的案子。

  沒過一會兒,紀征推開浴室門,一出來就看到夏冰洋站在門口按手機。他腳步一停,看著夏冰洋一時沒移開眼睛。

  夏冰洋在家裡向來赤腳不穿鞋,此時剛洗完澡,柔軟的黑髮蓬亂著,發梢還在往下滴著水珠。他只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黑絲睡袍,領口大敞著,左邊領口幾乎滑下了肩膀。紀征從側面角度看過去,一眼就能從他的領口看到他整片胸膛,目光一覽無餘,一直向下延伸到被睡袍帶子系住的腰胯。

  睡袍垂到了膝蓋,看不出他裡面穿了什麼,或者什麼都沒穿,但兩片衣襟隨著他蜷起右腿,腳心撐著牆面的站姿而分了叉,那叉一直開到他的大腿根。

  夏冰洋只顧低頭打字,無意間一轉頭,看到紀征已經從浴室出來了,而且正站在門口看著他。

  夏冰洋見他頭髮濕著,貌似只用毛巾草草擦了幾下,道:「浴室里有吹風機。」

  紀征這才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在他面前走了過去:「不用吹,一會兒就幹了。」

  他走到餐廳里,拿起擺在餐廳桌上的幾隻玻璃杯中的一隻,回頭問夏冰洋:「我可以用嗎?」

  夏冰洋朝他走過去,拿走他手裡的玻璃杯在廚房水槽裡邊洗邊說:「幾乎沒人用過,放在桌子上就是擺設,嗯……喝茶?」

  紀征本就覺得今天晚上不用睡了,現在看來更是睡不著,於是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看著夏冰洋道:「濃一點,謝謝。」

  夏冰洋心裡有些納悶,心說大半夜喝濃茶,後半夜不是就不用睡了嗎?

  雖然疑惑,但他沒有多問,把三隻綠茶包都放進水杯里注滿了熱水,然後給自己拿了一罐冰涼的啤酒,走到餐廳里在紀征對面坐下。

  「綠茶包,喝得慣嗎?」

  夏冰洋把茶杯推到紀征面前。

  紀征只點點頭,喝了一口燙嘴的綠茶。

  「撲哧」一聲,夏冰洋拔掉啤酒罐的拉環,啤酒里的泡沫從開口裡湧出來,白花花地順著罐身流在桌子上。

  夏冰洋粗手粗腳地抽了幾張紙巾擦拭啤酒罐和桌面,擦到一半忽然抬眼看紀征臉色,看到紀征拿著眼鏡,正在用紙巾擦拭起了白霧的鏡片。

  紀征剛洗完澡,頭髮還濕著,總是為顯精神幹練而往後梳的頭髮此時有幾縷彎下來垂到他額前,耷在他的眼睫和眉梢,讓他看起來既像冷峻的銅像,又像溫存的水墨畫。

  紀征擦乾淨鏡片,戴眼鏡之前把額前的幾縷垂下來的頭髮一併用手指梳到後面去,抬頭看到夏冰洋正看著他,於是向他一笑:「怎麼了?」

  夏冰洋喝了一口剌嗓子的冰啤酒道:「沒事。」

  他不說,紀征也就不追問,問起另一件事:「那個叫徐輝的人,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最後一個兇手?」

  夏冰洋道:「是,抓住他,案子才算了結。」

  「什麼案子?」

  「兇殺案和車禍,都是他幹的。」

  紀征雙手握著茶杯,食指指腹貼在杯壁上緩緩摩擦,忖度了片刻才道:「龔海強真的掉頭了?」

  「對,龔海強掉頭了,徐輝也掉頭了。徐輝承認車禍是他引起來的,當時龔海強的車在前面,龔海強為了躲避雷紅根緊急剎車,但是徐輝的車跟得太緊,而且速度太快。徐輝開的警車把龔海強的車頂了出去,龔海強才撞死雷紅根。」

  紀征儘管不精通法律,也聽得出這樣的情況,超速且沒有保持安全行車距離的後車幾乎負全責,又問:「那龔海強是怎麼死的?」

  夏冰洋簡化了龔海強的逃生過程,只道:「徐輝殺了他。」

  紀征聞言,也不想過多追究。

  其實他到現在也沒有徹底了解整樁案件,一半是夏冰洋對他隱去了一部分,一半是他有意不追問夏冰洋對他隱去的部分。他不是警察,也不需要破案,所以他不想在心裡揣過多的慘案和死人。

  在這一刻,紀征忽然意識到夏冰洋真的不一樣了,他不願意耳聞的慘烈,夏冰洋都拆開了碾碎了一口口地吞到肚子裡,融到骨血里,和他自己融為一體。

  也是直到現在,紀徵才把印象里的夏冰洋和一線刑警畫上等號。

  夏冰洋的身體裡住著那些含恨含冤而死的人,住著那些窮凶極惡的殺人兇手,住著那些無法挽回的慘痛事實,但他卻能雲淡風輕地說出來,好像他生來和他們一體。這需要莫大的勇氣和堅強。

  眼前的夏冰洋陡然讓紀征感到陌生,一種多年未見且物是人非的味道在他和夏冰洋之間悄然的增長了。他忽然有些感慨,有些悵惘。

  夏冰洋也因為紀征的沉默而沉默了,他不知道紀征在想什麼,還以為紀征只是關心案子,除此之外沒什麼話想和他說,於是垂著眼睛有些黯然地說:「你怎麼不問我?」

  紀征還在努力將面前沉穩冷峻的夏冰洋和他印象里經常對他耍賴撒嬌的夏冰洋聯繫在一起,就聽夏冰洋如此問他,一時不知夏冰洋指的是什麼,於是問道:「問什麼?」

  夏冰洋低頭撥弄著啤酒罐口一層濕冷的白霜:「我的生活,我的變化,還有我的樣子,這些東西你全都看到了,但是你好像沒看到一樣。」

  紀征聽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端起夏冰洋給他泡的濃茶喝了一口,勉強笑道:「你也一樣,你看到了我的樣子,我的變化,但是你也什麼都沒問。」

  夏冰洋低頭拉扯著啤酒罐上的拉環,他本只是輕輕地撥弄,但是聽到紀征的話,就開始用力地扯它,淡漠的口吻聽不出情緒:「我們以前不這樣。」

  紀征靠著椅背,雙手圈著杯子放在腿上,溫柔地注視著夏冰洋,微微笑道:「你長大了。」

  「刺啦」一聲,拉環被夏冰洋從罐口扯了下來,鋒利的邊角險些割破他的手指。他沉默著把拉環往手指上套,他想套在食指上,但是套不進,就停了手,抬頭看著紀征問:「是好事嗎?」

  紀征看著他的眼睛,驀然有些緊張,喉嚨緊了又緊才道:「對你來說,是好事。」

  夏冰洋很不明顯地笑了笑:「那對你來說呢?」

  紀征默默用力握緊了手中的水杯,在夏冰洋的注視下勉強笑道:「什麼?」

  夏冰洋垂下眼睛,把拉環往無名指上套:「我長大了,對你來說是好事嗎?」

  紀征看著他套在無名指上的拉環,心裡全亂了,但臉上依舊看不出。

  夏冰洋等了一會兒,沒聽他回答,又抬起頭看著他問:「紀征哥,你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嗎?」

  紀征始終沒敢看他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下感到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像兩座大山似的墜在他雙肩,壓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他默默地調整好混亂的心緒,本想敷衍過去,但夏冰洋一直看著他,讓他躲避不了,於是不得不回答:「喜歡。」

  在夏冰洋的注視中,他發現他無法違心地對夏冰洋說出「不喜歡」。

  夏冰洋聞言便笑了,他把拉環推到無名指第二個指關節下面,舉起手張開手指,對著客廳里的燈光,看著無名指上留著一道淺光的拉環,翹著唇角道:「我也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他想把拉環取下來,但是拉環卻被指骨卡在,捋不下來。夏冰洋自己對自己下手毫不手軟,粗魯地拽著拉環,很快就把指關節硌得通紅。

  紀征看著他跟自己的手指較勁,看著看著忽然把他的手拉到桌子中間。他上前往前傾,左手按住夏冰洋的手背防止他亂動,右手捏著卡在夏冰洋指骨處的拉環調成傾斜的角度一點點地往外褪。

  紀征專心做一件事的時候從不講話,現在也是一樣,他低著頭撥弄卡在夏冰洋手上的拉環,微皺著眉,緊抿著薄唇,仿佛在進行一樁至關重要的工作。

  很奇怪,夏冰洋自己捋的時候都快把自己的皮擦破了,但是紀征卻絲毫沒有弄疼他。夏冰洋看著紀征往外褪拉環的動作,忽然就恍惚了。

  拉環是圓形的,像一枚戒指,正是因為它像戒指,夏冰洋才把它往手上戴,此時它在紀征手裡更像一枚戒指。

  紀征捏著這枚戒指,好像正在幫他戴進左手無名指。

  不到一分鐘,紀征就把拉環從他手上取下來了。他剛把拉壞摘掉,就見夏冰洋猛地把手縮了回去藏在懷裡,往桌上一趴,把臉也埋在臂彎里。

  紀征忙問:「怎麼了?傷到手了嗎?」

  夏冰洋被自己剛才的臆想窘得臉上通紅,不好意思叫他看見,只好把自己的臉藏起來,聽見他問,就咕噥道:「啤酒太涼了,胃疼。」

  紀征把他手邊的一罐冰啤酒移開:「以後少喝這麼涼的東西。」

  夏冰洋又把啤酒拿回來,貼在自己的臉上,等到臉上熱度退得差不多了,忽然又把左手朝紀征伸過去,說:「給我戴回去。」

  紀征詫異地抬起眉毛:「嗯?」

  夏冰洋臉上依舊淡淡的,向紀征捏在手裡的拉環抬了抬下頜。

  紀征以為他在耍孩子脾氣,向他講道理似的耐心開解道:「剛才差點取不下來,不能再往手上戴。」

  夏冰洋把手伸到他面前,像個聽不進大人勸導的孩子,滿不講理道:「我不管,我就要戴。」

  紀征跟他講道理:「傷到手怎麼辦?」

  夏冰洋不聽他勸:「傷到手就傷到手,反正我要戴,把它給我。」

  紀征拿他沒辦法,擔心他粗手粗腳弄傷自己,於是找來一把剪刀把拉環外圍修剪整齊,剪成一枚規整的圓環,然後往夏冰洋無名指上套了進去。只推在第二個指關節前。

  夏冰洋高興了,把手舉起來對著燈看了兩圈。紀征見他往手上套了個拉環就這麼開心,愈發覺得他還是個孩子心性。

  夏冰洋慢慢轉動著手上的拉環,裝作漫不經心似的問:「紀征哥,今天晚上你睡哪兒?」

  紀征看了看幾個疑似次臥和客房的房門,還沒說話,就被夏冰洋有所預料般搶先截斷:「那幾間房都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紀征道:「沒關係,我睡沙發。」

  夏冰洋捏著拉環一頓,道:「睡沙發乾嗎,我家裡又不是沒有床。」說完,他仰起頭,刻意不看著紀征,又說,「我房間裡的床很大,你可以和我一起睡。」

  紀征一愣,隨即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一向冷靜沉著的他腦子裡頓時有些亂,昏昏然地端起手邊的東西喝了一口,喝到嘴裡才發現他端起來的是啤酒罐。

  他從來不喝酒,一口冰啤酒堵在嗓子裡激得他咳嗽起來。夏冰洋看出了他的為難,但裝作沒看出來,一臉無辜地問:「紀征哥,你怎麼了?」

  紀征把啤酒強咽下去,又端起茶杯喝了兩口熱茶潤嗓子,定了定神才道:「沒、沒什麼。」

  夏冰洋見他神色閃躲,裝作好心化解他的尷尬,起身往臥室走:「那就算了,我幫你拿枕頭和被子。」

  紀征卻更為難了,他聽得出夏冰洋語氣里的失落,但沒有心思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夏冰洋為什麼會失落,只想到如果讓夏冰洋帶著這種失落的壞情緒睡覺,他會很不忍。短暫的思慮過後,他關掉客廳的燈光,摸黑朝著夏冰洋的臥室走過去。

  夏冰洋站在衣櫃前裝模作樣地往外拿東西,聽到身後響起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他挑了挑眉,翹著唇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然後抱著一床空調被轉過身,故作疑惑地看著紀征:「怎麼了?」

  紀征關上臥室房門,站在門口對他輕輕一笑,道:一起睡吧,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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