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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2024-07-03 14:36:10 作者: 斑衣

  彭家樹心想:我終於能報仇了。

  他的眼眶裡窩著一團怒火,隨之燒起仇恨怨毒的烈焰,他絕地反擊似的注視著夏冰洋,每個字都恨不得咬斷:「沒錯,閔成舟就是殺死那個女人的兇手!我親眼看見他把那個女人殺死的!」

  夏冰洋的眼神毫無起伏地看著彭家樹,看到他眼中迫切希望得到肯定的神光,看到他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夏冰洋忽然感到有些乏累,他輕輕皺起眉,合上眼睛揉著額頭,道:「你真的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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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家樹的神情幾近瘋狂道:「我看到了,當時我就藏在陽台,我本來想溜進去殺死他,但是我看到窗簾後面是一個女人的影子,那個女人就是冉婕。我以為我走錯了房間,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冉婕去開門,然後……然後閔成舟走了進來,他把冉婕打暈,先強姦她,然後殺了她!」

  說著,彭家樹神經質地瘋狂點頭,像是自己在給自己肯定,自言自語連聲道:「沒錯,就是這樣,是閔成舟殺死了冉婕,閔成舟是兇手,是他殺死了冉婕……」

  任爾東不等彭家樹說完,把夏冰洋從地上拽起來,握著夏冰洋的手臂低聲問:「你現在究竟在查誰的案子?洪芯還是冉婕?」

  夏冰洋看著自說自話的彭家樹道:「只有查清楚殺死冉婕的人是不是閔成舟,洪芯的案子才能推翻。」

  任爾東猛然箍緊他的手臂,咬著牙道:「你瘋了,你竟然懷疑殺死洪芯的兇手是閔局?!」

  婁月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擋在夏冰洋面前,道:「就算當年閔局辦案採用有罪推定的思路導致出現一樁錯案,但是你沒有證據懷疑閔局就是兇手。你現在因為彭家樹的一份口供懷疑閔局,和閔局當年依照有罪推定的思路懷疑彭茂和彭家樹有什麼兩樣?」

  黎志明搭不上話,但也擠過去,緊張地看著夏冰洋。

  夏冰洋的目光在他們臉上轉了一圈,勉強一笑:「你們以為我在引導彭家樹咬死閔局?」

  任爾東看了一眼彭家樹,靠在夏冰洋耳邊道:「我拜託你冷靜一點,你之前還說閔局沒有殺死冉婕的動機,閔局殺死冉婕嫁禍彭家樹也只是咱們的猜測,目前還沒找到證據。你現在不能憑彭家樹的一己之詞就定閔局的罪。」

  夏冰洋道:「你錯了,我不想定閔局的罪,我想為閔局洗刷罪名。」

  婁月道:「洗刷罪名?你到底在說什麼?」

  夏冰洋看著彭家樹,淡淡地道:「閔局是不是想誣陷彭家樹殺人,我不知道。不過我現在可以確定,彭家樹在誣陷閔局殺人。」

  夏冰洋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任爾東,往前走了兩步,在彭家樹面前蹲下,還沒開口,就被彭家樹抓住了胳膊。

  彭家樹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似的,眼中閃爍著亢奮的光芒,對夏冰洋道:「警官,我可以做證,我親眼看到閔成舟殺人,我可以出庭做證!」

  夏冰洋由他抱著自己的胳膊,只是淡淡一笑:「是嗎?你可以做證?」

  「我可以!什麼時候出庭?」

  夏冰洋拍拍他的手背,先撫慰他,然後道:「你是不是忘了,閔成舟已經死了。」

  彭家樹眼中光芒瞬暗,無措茫然了片刻,訥訥道:「沒關係,只要能把他判成殺人犯,只要能把他判成殺人犯……」

  夏冰洋看著他,沉聲道:「所以你向閔成舟復仇的方式就是讓他被判成殺人犯?」

  彭家樹惡狠狠地咬牙道:「他活該!」

  夏冰洋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睛,毫無內容地彎了彎唇角,道:「他並不活該,他是一名警察,查案是他的職責,他理應懷疑所有具有嫌疑的對象。」

  「但是我爸沒有殺人!他不相信我爸!」

  「基於找到的證據的基礎上,他有理由不相信你父親。」

  「我不管!我爸被他冤枉,就是他逼死了我爸!」

  夏冰洋輕輕嘆了聲氣,抬手搭在彭家樹肩上,感覺到彭家樹的身體隨著他的碰觸而變得僵硬,但很快,彭家樹就放鬆了下來。

  夏冰洋道:「所以,就像閔成舟曾經『冤枉』你父親殺死洪芯一樣,你現在也要『冤枉』閔成舟殺死冉婕,對嗎?」

  彭家樹以為自己得到了他的信任,所以在他面前放鬆,但他一時放鬆過頭,聽到這句話,只是怔怔地望著他,遲鈍了許久才勃然道:「我沒有!我親眼看到閔成舟殺人,我親眼看到!」

  察覺到他情緒變得激動,夏冰洋用力按著他的肩膀,口吻嚴肅:「你敢肯定你親眼看到了嗎?你親口說命案發生的時候你躲在陽台,陽台上掛了一副白色窗簾,你只能看到裡面的人影,你看到兇手的臉了嗎?」

  彭家樹開始慌張起來,眼睛四處亂看,倔強道:「就是閔成舟,就是閔成舟殺死了冉婕!」

  夏冰洋道:「就算你堅稱親眼看到閔成舟殺人,我也不能採用你的口供,因為你和閔成舟的關係太複雜,你恨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就憑這一點,法庭就不會相信你的證詞。」

  彭家樹無措地看著他:「那我該怎麼辦?」

  夏冰洋拍了拍他的肩,道:「閔成舟已經死了,以你的身份和立場,你往他身上潑不了髒水。現在幫你父親報仇的路只有一條。」

  「什麼辦法?」

  夏冰洋鄭重道:「配合我們,配合警察,說出所有的事情,找到真正的兇手。」

  彭家樹縮起肩膀抱著膝蓋,懼怕什麼東西似的藏起來。

  夏冰洋看著他問:「難道你就讓你的父親無辜冤死嗎?」

  彭家樹哽咽道:「不,我爸沒殺人,他是清白的。」

  「那你就相信警察,配合我找到真正的兇手,這樣才能還你父親清白。」

  他眼含熱淚看著夏冰洋,執拗地搖了搖頭道:「我只相信你。」

  夏冰洋悽然一笑,道:「那你就相信我,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能對我說謊,更不能試圖利用法律的漏洞往死去的閔成舟身上潑髒水,你這樣做不是為你父親報仇,只是侮辱了一位履行職責的刑警。你懂嗎?」

  彭家樹愣怔許久,然後狠狠地抹掉臉上的眼淚,極盡依賴地看著夏冰洋,眼神前所未有地勇敢且堅定,邊哭邊說:「我知道了,我聽你的,我說實話。」

  夏冰洋端詳著他,眼淚好像把彭家樹臉上呆滯又懦弱的神氣全都洗淨了,此時的彭家樹只是一名眼神堅定又略帶稚氣的二十六歲的男人。

  任爾東帶著哭得一塌糊塗的彭家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把他又帶回來,讓他坐在會議長桌一端。

  夏冰洋坐在他正對面,黎志明面前擺著一台筆記本準備記錄,一旁的攝像頭對著彭家樹。

  彭家樹積鬱的悲傷終於得到了宣洩,天昏地暗地哭了一場,乃至現在還有點回不過神,整個人怔怔的。

  任爾東張開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彭家樹木然地用目光追隨著他的手掌,任爾東把他的視線引到攝像頭前,道:「笑一個。」

  彭家樹僵硬地咧了咧嘴,任爾東咂舌:「完了,哭傻了。」

  夏冰洋橫他一眼,把一杯水推到彭家樹面前,道:「待會兒我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我沒問到的問題先別說,聽到了嗎?」

  彭家樹道:「聽到了。」

  夏冰洋叮囑道:「實話實說,只說你看到的,絕對不能加以自己的揣測。清楚嗎?」

  彭家樹很順從地點頭:「清楚,警官。」

  夏冰洋遞給黎志明一個開始的眼神,看著彭家樹問出第一個問題:「7月12號,晚上7點23分,冉婕死亡的當晚,你在哪裡?」

  「在麗都賓館,40F房間的陽台上。」

  「為什麼出現在那裡?」

  「我、我想報復閔成舟,所以就跟著他到了麗都賓館。」

  「你都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房間裡有一個女人的身影。」

  「是冉婕嗎?」

  彭家樹抬頭看著夏冰洋,夏冰洋朝他點了點頭。於是彭家樹道:「我沒看到她的臉,只看到影子,不過那個女人留著長頭髮,身材很像冉婕。」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等了兩分鐘,聽到有人敲門,然後就看到房間裡一男一女在拉扯,那個女人很快就被男人打暈了,再聽不見她的聲音。」

  「接著說。」

  「我看到她被打暈就害怕了,然後就趕緊回到飯店,離開了。」

  「那個男人是誰?你看到他的臉了嗎?」

  彭家樹再次看了看夏冰洋,夏冰洋依舊平靜地注視著他。

  彭家樹停了一會兒方道:「我沒看到他的臉,只看到他的影子。」

  夏冰洋又道:「所以你不能確定那個走進40F房間的男人是閔成舟?」

  彭家樹只是低聲重複:「我沒看到他的臉,不知道他是不是閔成舟。」

  「你沒有看到冉婕被殺,只看到冉婕被打暈?」

  「是,我怕被裡面的人發現,看到那個女人倒在地上就趕緊走了。」

  夏冰洋抬手往下一按,黎志明關上了攝像頭。

  「彭家樹。」

  夏冰洋看著彭家樹叫道。

  彭家樹立馬抬頭看著他:「警官。」

  夏冰洋笑了笑:「我姓夏。」

  彭家樹也笑:「夏警官。」

  夏冰洋略一點頭,神色又變得嚴肅,道:「就在剛才,大風路八方街挖出來一具屍體,死者是女性,大概在二十歲左右。受到性侵犯,下身赤裸,雙手被內褲綁在身後。」

  彭家樹茫然了片刻,猛地理解了他的話,激動道:「那洪芯也是這個人殺死的嗎?」

  夏冰洋眼神幽暗地看著他,道:「或許還有冉婕。」

  彭家樹一愣,頓覺針芒在背,後怕道:「我當時在陽台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當年殺洪芯的兇手?」隨後面露悔意,像是懊惱當時怎麼沒有衝進去手刃了他。

  夏冰洋道:「不一定,除此之外我還有一種猜測。」

  在場所有人都傾耳聽著。

  夏冰洋沉思了片刻,道:「當年殺死洪芯的人一直是自由身,不能排除他繼續作案的可能。洪芯脖子上的致命傷在頸部右側,說明兇手是用的左手,而今天挖出的女屍脖子上的致命傷在頸部左側,說明兇手是用的右手。包括7月12號死亡的冉婕,傷口也在頸部左側。這三起謀殺案的作案手法大致相同,只存在細微的差別。造成這種差別的原因有兩種,要麼殺死八方街女屍和冉婕的兇手是模仿作案,要麼兇手改變了作案模式,因為某種原因,改為用右手殺人。」

  任爾東問他:「你不懷疑閔局了?」

  夏冰洋道:「我就算懷疑閔局,也只能懷疑閔局殺死了冉婕,沒有證據懷疑他在三年前也殺了人。再者,如果我懷疑閔局,那參與從2012年到現在三起命案的人就有3個人,真正的兇手、模仿殺人犯,還有閔局。」說完望著任爾東淡淡一笑,,「不亂嗎?」

  任爾東手指「篤篤篤」地磕著桌面,沉思不答話。

  婁月又道:「現在還能怎麼推進?」

  夏冰洋道:「現在起碼證實了殺害冉婕的人有可能不是閔局,那這個人就可能是三年前殺死八方街女屍的人。現在有兩條偵查路線,要麼把這三起命案當成一個人幹的去查,要麼把這三起命案當成兩個人幹的去查。」

  「兩個人幹的?就是你說的模仿作案?」

  夏冰洋往後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沉吟道:「沒錯,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第一條偵查思路走不通,案件的起始是洪芯,洪芯案的證據更加缺少,只能採用第二條思路,還有點搞頭。」

  婁月覺得不靠譜:「你是想查八方街女屍案?」

  「不然呢?洪芯被殺案和冉婕被殺案都是死胡同了,目前唯一的轉機就是八方街女屍案。」

  婁月暫且認同他的方案,又問:「好,從哪裡開始?」

  夏冰洋默然良久,忽然翹起唇角,微微笑道:「就從模仿作案開始。」

  看他這神神秘秘的樣子,任爾東想從桌子底下踹他,腿剛伸過去,就被夏冰洋一抬腳躲開了。

  夏冰洋沒有理會他,轉臉對黎志明道:「給我找2012年所有報導橋洞藏屍案的報紙。」

  不到十分鐘,黎志明就找到了線上和線下所有的報導。

  夏冰洋道:「輸入關鍵詞查詢,傷口特性、作案手法什麼的,還有,看看哪家媒體貼了現場照片。」

  黎志明勤勤懇懇地在他勾畫的範圍內查詢,半晌方道:「組長,當年發現屍體的地方太偏遠,媒體沒有拍到現場照片,他們發布的照片只有洪芯生前的照片。」

  聽他這麼說,夏冰洋心裡有了一半的把握,又道:「報導詳略程度?」

  「先奸後殺,拋屍在舊橋洞。幾乎每家媒體都這麼寫,沒有寫到詳細的作案過程,重點都放在疑似兇手彭茂身上。」

  夏冰洋垂著眼睛,微微笑道:「也就是說,媒體並沒有曝光兇手的作案手法。」說著悠悠抬起眼睛看著任爾東和婁月道,「那這個模仿犯是怎麼知道的?」

  任爾東一驚:「我靠,對啊,用內褲綁住受害者的雙手,在受害者頸部製造貫穿傷,連傷口特性都幾乎一模一樣,都是1.83厘米寬的單刃刀具,如果是巧合的話,這他媽也太巧了吧!」

  夏冰洋冷冷道:「巧合個屁,這是照葫蘆畫瓢。」

  婁月道:「既然媒體沒有曝光作案手法,這個人還按照兇手殺死洪芯的手法作案,那只有一種解釋,這個人能接觸到第一手資料。」

  夏冰洋卻道:「不僅只有辦案的警察才知道,還有他。」說完,他轉頭看著彭家樹。

  彭家樹忽然成了目光聚焦中心,他茫然又無措地呆坐著。

  夏冰洋看著他問:「你有沒有把警方透露的細節告訴其他人?」

  彭家樹慢慢漲紅了臉,想起了什麼不堪的回憶般低頭躊躇了半晌,道:「還、還有黃勇。」

  「誰?」

  「他們都叫他勇哥,在監獄裡是老大,每天打我折磨我的都是他的人。」

  「他怎麼知道你的身份?」

  彭家憤怒地漲紅了臉,咬了咬牙道:「是獄警說的,他說我是強姦殺人犯的兒子。黃勇就一直逼我說我爸怎麼強姦洪芯,又怎麼把她殺死的。我本來不想說,他就打我,把我按到便盆里吃屎,我沒辦法,就一次次地跟他說。」

  彭家樹又淌下眼淚,神色倔強又屈辱。

  夏冰洋瞭然,這個黃勇應是獄霸,因賄賂了牢頭就稱王稱霸,為所欲為。又問:「你把所有細節都告訴他了嗎?」

  彭家樹哽咽道:「我不說,他會打死我。有一回他逼我吞魚刺。」

  夏冰洋朝黎志明看了一眼,黎志明迅速在內部系統中調取黃勇的資料,頃刻道:「組長,找到了,黃勇在2008年因涉黑和教唆殺人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先後在2009年和2012年減了兩次刑,於2016年8月23號出獄。16年八方街還沒建成商圈,是一片破舊的筒子樓。黃勇出獄後就住在那片筒子樓!」

  任爾東立即站了起來,蓄勢待發地看著夏冰洋,只等他抓人的命令。夏冰洋倒是不急不緩地掃了眼電腦屏幕:「能不能查到冉婕出事的當天他在哪兒?」

  黎志明敲了一會兒電腦,道:「查到了他的信用卡刷卡記錄,7月12號中午3點15分他在春熙路錦明大百貨買了一套刀具。」說著扭頭正視夏冰洋,「錦明大百貨和冉婕的花店只隔了兩個路口。」

  兩次巧合撞在一起,就不只是巧合這麼簡單了。

  夏冰洋慢慢站起身,抬手用力地往後捋了捋頭髮,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門口:「操他媽的,把人給我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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