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4-07-03 14:35:58 作者: 斑衣

  彭家樹說:我看到,閔成舟殺死了40F房間裡的女人。

  夏冰洋卻說:閔成舟不是兇手,或許他去麗都賓館的目的是殺人,但他不是殺害冉婕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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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誰錯了?

  5月13號彭家樹出獄,出獄後租了一個一居室,在附近環城路找了一份工作。他的生活看似已經恢復正常,但是其實沒有。

  他的父親彭茂在2012年5月3號自殺,而他的母親在父親自殺的前三天在服裝廠倉庫配貨時,死在吞噬整座倉庫的烈火中。縱火的兇手至今沒有抓到。同年6月,他家中唯一的奶奶因無人看護在家中突發心梗而死。本來和睦幸福的小家,如今只剩下彭家樹一人。

  他一直沒忘了父母的死,他認為是偵辦洪芯一案的閔成舟害死了他的父親,而相信警方把他父親認為兇手的人就是放火燒死他母親的兇手。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寄托在警察的身上。報仇的種子在他服刑的第一天就悄然埋下。

  六年期滿,他出獄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閔成舟尋仇。一如他在六年前做過的那樣。

  他曾在閔成舟家門口埋伏三天,試圖再縱一把大火,讓閔成舟也嘗嘗失去至親、家破人亡的滋味。他曾尾隨閔成舟一周,想過對他的車動手腳,比如破壞剎車片,讓閔成舟死於非命。他曾想一瓶毒藥,偷偷溜進警局,把閔成舟毒個穿腸爛肚。

  他有百種殺死閔成舟的計劃,卻沒有付諸實踐。因為復仇需要極大的勇氣。而在獄中被囚禁的六年消磨了他所有勇氣。他甚至連做人的勇氣都喪失掉了。他現在就像一團影子,或跪或爬,雙膝無骨,站不起來。

  但他一次次地用仇恨的怒火鼓勵自己,試圖去殺人,後來他終於得到一個機會。跟蹤閔成舟時,他聽到閔成舟在麗都賓館訂了一間房,於是他想提前潛入房間,暗殺閔成舟。

  7月12號當晚,他早於閔成舟一個小時來到賓館隔壁的飯店,訂了一間和40F同樓層的包廂,從包廂外的陽台一直爬到賓館的陽台,卻在陽台意外看到了閔成舟殺人的一幕。

  事後他怕惹禍上身,便匆忙順原路返回,離開飯店。

  黎志明向他取口供時,他又以最下流無恥的如廁姿勢蹲在牆角,恍恍惚惚又呆滯愚蠢地說出了隱藏在自己心裡已久的殺機。

  口供錄到半夜,婁月買來盒飯,給了他一盒,他把盒飯放在地上用手扒著吃,夏冰洋把他拽起來,他轉眼又貼著牆根滑將下去,像一頭被投食的家畜,只敢躲在圈裡不敢露頭,怕被主人朝頭一棒。

  他渾身的骨頭軟成了一攤爛泥,扶都扶不起。

  夏冰洋看著他蹲在牆角吃飯的窘樣,想起了在太陽園那個奮起逃生的彭家樹。那個彭家樹依然乾瘦,雙眼依然無神,但起碼像個人。懂得反抗,但是彭家樹到了這裡就變成了一個軟弱無骨、人畜可欺的廢物。

  他開始相信彭家樹敢反抗他的原因是把他成了前來追債的債主。六年前彭茂的服裝廠倉庫失火,大批被預定的服裝被燒毀,合計人民幣百萬元,加上拖欠工人的工資,已經死亡的彭茂至少拖欠了兩百萬的負債。而這些債務全都落在了剛剛出獄的彭家樹身上。

  黎志明在給彭家樹錄口供時,任爾東把夏冰洋拽到樓道里,正要說話,被夏冰洋截斷。

  「火。」

  夏冰洋靠在牆上,雙手揣在外套口袋,揚著下巴垂著眼睛,嘴角含了一根煙。

  任爾東替他點著煙,合上打火機問道:「你相信彭家樹說的話?」

  夏冰洋往辦公室門口橫了一眼,叼著香菸說:「你看他那一身爛骨頭,敢殺人嗎?」

  「這可不一定,沒準兒他是裝的。」

  夏冰洋雙眼定定地看著任爾東,道:「我看得出來,他的魂兒已經散了。」

  「你說得也太玄乎了。」

  夏冰洋抬手搭在他肩上,道:「監獄裡的獄霸怎麼對待強姦犯,你不知道?雖然彭家樹不是強姦犯,但是父債子償,監獄裡的那些人能放過他嗎?」

  任爾東臉色一寒,忍不住看了看門口,低聲道:「不會吧。」

  夏冰洋捏掉香菸,抿了抿被煙霧熏得乾燥的下唇道:「他蹲監獄那年才剛滿二十歲,在牢里被折磨了六年,看他現在的樣子,人氣兒都沒了。他要是有膽殺人,為什麼不乾脆向閔成舟動手?他和冉婕無冤無仇,動機在哪裡?」

  「那他留在陽台的腳印怎麼解釋?」

  夏冰洋道:「我們掌握的證據只有陽台的腳印,房間裡沒有發現他出現過的任何蹤跡,我們不能按照『有罪推定』的偵查思路這麼草率地斷定他肯定進入了房間。」

  「那他說看到閔局殺人,是真的?」

  夏冰洋向下按了按菸頭,撣掉一截菸灰,道:「冉婕不是他殺的,而他出現在陽台。他如果在說謊,可以乾脆說自己什麼都沒看到,這樣他才幹淨。既然他說他看到了冉婕被人殺害,這條信息就有可信度。」

  任爾東摸著下巴說:「那冉婕真是被閔局誤殺的?冉婕走錯房間,閔局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殺了滅口?這說不太通啊。還有,冉婕的死相和六年前被殺死的洪芯一模一樣,這又怎麼解釋?」

  夏冰洋抽菸沉思,不答話。

  任爾東忽然往夏冰洋肩膀懟了一拳,挑眉道:「我有個想法。」

  夏冰洋掀開眼皮瞅他:「請開始你的大放厥詞。」

  任爾東罵他一句,才一本正經道:「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閔局其實發現了彭家樹在跟蹤他,這有可能啊,閔局一個老刑警了,彭家樹怎麼可能玩得過他。」

  夏冰洋不耐煩地往他臉上吐了一口白煙:「接著往下說。」

  任爾東揉揉臉,接著說:「假設閔局發現了彭家樹,也發現了彭家樹想報復他。這對閔局來說絕對是一個隱患啊,彭家樹剛才不也說了他想放火燒死付局一家人麼。閔局為了除掉彭家樹這個隱患,故意讓彭家樹知道他在賓館訂了一間房,彭家樹如果去了賓館,他就能反殺彭家樹。彭家樹如果沒去賓館,他也沒什麼損失。但是中途闖進來一個冉婕,是冉婕自己走錯了房間,這一點咱們已經證實了。或許閔局以為彭家樹沒有去賓館,反而撞到了冉婕。他就用彭茂殺死洪芯的手法殺死了冉婕,企圖嫁禍給彭家樹。這樣一來,彭家樹穩死。」說著,任爾東臉色一沉,握住夏冰洋的肩膀說,「你說過,閔局去賓館是為了殺人,那他的目的或許就是彭家樹。」

  夏冰洋叼著煙,半晌無言,許久方道:「你是說,閔局去賓館的目的是殺彭家樹,彭家樹去賓館的目的是殺閔局。閔局以為彭家樹沒有去賓館,就殺死冉婕栽贓陷害彭家樹?」

  任爾東臉上浮現一層激動的神色,用力捏他的肩膀:「精不精彩?!」

  夏冰洋抖掉他的手,撣了撣肩膀道:「你以為在寫小說?精彩有個屁用,把證據拿出來。」說著,他沉默了片刻,道,「但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畢竟我們現在還沒查到閔局到底約了誰去賓館。或許我們查不出來的原因就是這個人不存在。」

  任爾東攤開手伸到他面前,笑道:「夏爺,你說得也很精彩啊,拿出證據來。」

  夏冰洋抬眼瞄他一下,把菸頭扔到他掌心。

  「臥操操操操操!」

  夏冰洋抱著胳膊往牆上一靠,看著他笑。

  正說笑間,婁月拿著資料從沿著樓梯上來了,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過去,飛起的衣角和飄搖的褲腿有如風助。她把文件往夏冰洋懷裡一扔,向他們橫了一眼道:「嫌疑人還沒送走,鬧什麼鬧。」話音沒落,人已經進辦公室了。

  夏冰洋翻開資料,裡面是技術隊的郎西西根據彭家樹的口供調出的行跡。彭家樹埋伏在閔局家門前的桑拿房裡,跟蹤閔局到過某餐廳的行跡和時間,都在公用監控錄像和店鋪私用監控錄像中找到了最直接的證明。

  夏冰洋越往後翻,臉色越沉,最後冷冷笑了一聲,道:「我的兒,爸爸現在就可以把證據擺在你面前。」說完合上資料推開辦公室門走了進去,任爾東緊隨著他。

  黎志明給彭家樹錄完了口供,彭家樹正跪在地上握筆簽字。夏冰洋走過去,一把拽起彭家樹道:「你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聽到閔成舟打電話到賓館訂房?」

  彭家樹以為這個面目冷俏又兇狠的警察想揍他,連忙丟下筆護住腦袋,顫聲道:「12號10點、10點多。」

  「10點幾分?」

  彭家樹求救似的看向黎志明。

  黎志明翻開口供看了看,對夏冰洋道:「組長,是10點10分左右。」

  夏冰洋不理他,看著彭家樹又問:「地點。」

  「好滋味湯煲。」

  夏冰洋丟開他,走到一旁又翻開資料。任爾東、婁月和黎志明都圍在他身邊。

  任爾東問:「到底怎麼了?」

  夏冰洋把資料攤在桌上,彎下腰,單手撐著桌面,拿起一隻原子筆在一張錄像照片上勾住一張還算清晰的人臉,道:「看這張照片,閔局的確在12號10分左右進了餐廳,5分鐘後彭家樹就出現了。彭家樹說閔局打電話訂房的時間是12號10點10分左右。」說著,他又用筆在一張通話記錄單上勾出重點:「但是你們看這張通訊記錄單,閔局在10點10分根本沒打過電話。而且閔局訂房的時間是12號7點23分。」

  夏冰洋直起腰,把手中的筆扔在文件上,看著黑色原子筆在紙面上滾動了幾圈,留下一道黑色污跡,面無表情道:「閔局在湯煲店沒有打電話,卻做出打電話的假象。只有一種解釋,他在做戲,而他的觀眾,只有彭家樹一個人。」

  他轉頭看著蹲在牆角,面目呆滯等候發落的彭家樹,冷地道:「閔局在麗都賓館訂房的目的的確是殺人,那個人,就是彭家樹。」

  但是冉婕意外闖入40F,成為閔成舟刀下的替死鬼,也成為閔成舟嫁禍彭家樹的指路鬼。

  彭家樹顯然不知自己險些成為閔成舟的刀下亡魂,他坐在地上,靠著牆壁,怔怔地望著警局窗外的天幕上,那一輪銅錢大小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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