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4-07-03 14:35:49
作者: 斑衣
一輛紅色的保時捷跑車風馳電掣地拐過路口飛馳而來,一個急剎車停在警局門口,輪胎在地面掀起道道飛塵。
穿戴著一身高級名牌的年輕男人從車裡下來,抬腳往後一蹬踹上車門,把車鑰匙扔給聞聲趕出來的保安:「小石,把車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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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有人幫泊車的少爺才不管保安工作里有沒有泊車這一條,拍拍保安肩膀道聲辛苦就從保安室借道走進警局。
恰好經過一樓大堂的女警員看到他,立馬迎上去問道:「夏總?來找夏隊啊。」
他摘掉墨鏡,露出一張過於年輕,偏向稚嫩的清秀臉龐,儼然還是一個剛及弱冠的大男孩。向女警員笑出一口燦爛的白牙:「我哥在辦公室?」
「夏隊還沒來呢,要不你先去他辦公室等一會兒」
「要得要得。」
他雙手插兜小跑上樓,聽到女警員在樓下喊:「夏隊的辦公室搬到五樓了,到了五樓往右拐,走到頭。」
「OK啦!」
複查組辦公室門被人推了一把,「呼啦」一下向里彈開,把坐在長桌邊吃早餐的任爾東和黎志明嚇了一跳。
「啊?這破地方?」
任爾東放下豆漿忙朝他走過去:「小爺幹什麼來了?」
夏航往裡走,揮著墨鏡腿兒在辦公室里指了一圈,嫌棄道:「大東哥,我哥怎麼搬到這個破地方來了,比我們家保姆房都不如。」
任爾東把門關上,笑道:「是是是,美國白宮都比不上你們家用人房,你幹嗎來了?找你哥?」
夏航瞅了一圈,在靠窗的辦公桌上看到夏冰洋的那堆人偶和盆栽,走過去一屁股坐下來,抬腳搭在桌沿,伸了個懶腰道:「是啊,好些天沒見我哥了,我爸讓他回家吃飯他也不回去,我打電話他又不接,我就找過來啦。我哥還沒來呀?」
任爾東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斜坐在桌沿,看了看手錶道:「快了,他都踩著點兒到。你喝點水。」
夏航皺皺眉毛:「你們單位的水拉嗓子,上次喝了一口,一整天都不舒服。」
任爾東伸手要彈他腦門,笑罵:「小兔崽子,我給你整點池裡的水唄!」
夏航笑嘻嘻地躲開,又把他的手拽下來,咂舌道:「大東哥,你怎麼還戴這款手錶,都過時了,你戴我這個,我這個跟你氣質搭。」
說著摘掉自己的手錶就要往任爾東手腕上扣,任爾東連忙把手拽回來:「冷靜冷靜,小爺您冷靜。我一個賤民,不配把一套房戴在身上。」
「哎呀你試試,你戴這個真的好看——」
「你再這樣我就喊人了啊,志爺!」
黎志明轉過身背對他們,淡定地撕開一根油條。
「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夏冰洋大步走了進來,看到夏航和任爾東正在打鬧,臉色頓時就冷了。夏航看到他,立馬撒開任爾東的手,不鬧了。
夏冰洋沖他一抬下巴:「站起來。」
夏航連忙站起來,還用袖子擦了擦搭腳的桌沿,笑道:「哥,你來了。」
任爾東捂著手腕慘兮兮道:「管管你弟弟,非要送我一套房,攔都攔不住。」
夏冰洋拉開椅子坐下,把手裡的文件不輕不重地拍在桌子上,冷冷道:「顯擺你有錢?」
夏航抓了抓後腦勺,低聲咕噥:「我只是在和大東哥開玩笑而已。」
夏冰洋從筆筒里拿起一支鋼筆,拔掉筆帽,筆尖指了指窗外,道:「下次再把車停在警局門口,我就讓人把你的車拖到交警隊。」說完迅速在文件上籤上自己的名字,把文件遞給任爾東,「送到物證室。」
「什麼東西?」
「補辦的手續。」
任爾東沖夏航擠擠眼,拿著文件走了。
夏冰洋在水壺裡添了點水,站在窗邊往窗台上的幾盆綠植葉子上噴水,道:「一大早跑我這來幹什麼?閒著沒事幹?」
夏航拖了張椅子在他辦公桌對面坐下,雙手捧腮看著他笑說:「我就是想你了,過來看看你嘛。」
夏冰洋放下水壺,把擱在窗台上的一副拼到一半的模型城堡拿下來放在桌上,繼續搭建城堡的屋頂,口吻冷肅:「別說廢話。」
「我就是想你了嘛,你不回家吃飯,又總是不接我電話,我都半個月沒見你了。」
夏航趴在桌上,從五顏六色的零件里揀起一個遞到夏冰洋手裡:「這個這個,是這個黃色的。」
夏冰洋接住,安在屋頂,抬眼瞄他一下,道:「你什麼時候跟我說話直奔主題,我就每次都接你的電話。」
夏航聽得懂他話里的弦外音,臉上故作沉重,道:「哥,其實我找你有事。」
夏冰洋低頭專心拼模型,看都不看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夏航撓撓頭髮,一臉鬱悶:「爸讓我進公司實習,給一個更年期的老男人當助理。他停了我所有的卡,還威脅我,如果我不給老男人當助理,就把我扔到工廠里當工人。」
夏冰洋輕飄飄道:「那你現在是助理還是工人?」
「當然是助理啊,但是我不想實習也不想當助理更不想當工人,爸媽都在逼我!」
夏冰洋懶懶地抬眼看著他,唇邊掛著一絲冷笑:「那你想幹什麼?跟我一樣當警察?」
夏航眼睛一亮:「也不是不可以啊,哥——」
夏冰洋道:「閉嘴。」
夏航當即把嘴一閉,不說話了。
夏冰洋用力瞥他一眼,繼續搭屋頂:「你跟我不一樣,你一出生就是接班人,你爸媽花了那麼多錢費了那麼多心血培養你,不是為了讓你做一個混吃等死無所事事的富二代。你要做富二代也行,只要你自己看得起自己。」
「但是我不是這塊料啊,在高層會議上我就像傻子一樣,我又聽不懂,他們還逼著我發言,煩都煩死了。」
夏冰洋道:「那你就去車間當工人。」
夏航很委屈:「哥,你都不鼓勵我。」
夏冰洋淡淡笑道:「既然向我要鼓勵,看來你很清楚你應該做什麼。」說著敲了敲手錶錶盤,「十分鐘後我要開會,也是你聽不懂的內容,那你是留下來繼續煩我,還是滾回公司開你的會?」
夏航抓住他的手,殷切地看著他:「哥,你讓我跟你待一會兒吧。」
夏冰洋抽回自己的手,朝門口抬了抬下巴,簡潔有力道:「滾。」
夏航垂頭耷腦地走了。
不一會兒任爾東和婁月推門進來,任爾東道:「喲,夏小爺走了?」
夏冰洋道:「以後你少逗他,二十歲的人了,一點大人樣都沒有。」
任爾東:「這還不怪你。」
夏冰洋放下手裡的零件,抬起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任爾東:「怪我?」
任爾東道:「小航其實挺成熟,只是在你面前像個小孩。沒辦法,他控你,和你一樣是個兄控。」
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寶貝疙瘩弟弟是兄控,這一點他身有體會,但是任爾東後半句話讓他更覺莫名其妙。
夏冰洋罵道:「你他媽給我造個哥哥讓我控?」
任爾東奸笑:「你可別不承認,你也是兄控。」
「我們家我就是老大,我控誰?」
「你控誰,你心裡不清楚?」
「我都不清楚,難道你清楚?」
「我當然清楚啊。」
夏冰洋站起來,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從前往後一甩,甩到肩上,很不耐煩:「那你倒是說清楚,我控誰?」
任爾東的眼神黏黏糊糊的泛著油光,像一塊招蒼蠅的爛肉,笑容曖昧地看著夏冰洋道:「就那個誰,姓紀的那個。」
夏冰洋臉色一靜,被噎住了,漸漸有惱羞成怒之態,罵道:「看你這天打雷劈的賤樣!」說完往任爾東肩上用力推了一把,人已經一陣風似的離開了辦公室。
任爾東沖他的背影笑道:「天打雷劈我不怕,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老子給我取的名字豈是浪得虛名!」
夏冰洋摔門走了。
黎志明不明所以:「組長怎麼了?不是說要開會嗎?」
任爾東笑道:「咱們自己開,他找地方睹物思人去了,沒工夫搭理咱們。」
夏冰洋開車駛出警局,在路上給任爾東打了一通電話。
「把龔海強案件的資料發到我手機上。」
不等任爾東說話,就把電話掐了。
富周縣現在和周圍兩個縣合併了,叫作滏陽新區。夏冰洋把車停在巷口,在深巷裡找到海強幹貨店。乾貨店鎖著門,夏冰洋拍了兩下門,裡面始終沒動靜。他給欒雲鳳打電話,欒雲鳳說身體不舒服,昨夜發燒感冒,此時正在診所里拿藥,很快就回去。
夏冰洋蹲在門口邊抽菸邊等,二十幾分鐘後,欒雲鳳回來了。她好像在這幾天之間老了十歲,躬腰塌背,腳步虛浮,枯瘦的身體像罩著衣服的骷髏架子,兩鬢的白色竟又添了些。
夏冰洋上前去扶她,接過她手裡的大兜小兜。
回到乾貨店,欒雲鳳坐在櫃檯後,臉色懨懨的,很沒精神,但還是強撐著問夏冰洋是否有了什麼進展。夏冰洋邊問她瑣碎的問題,邊在她的藥袋裡翻看,見她只買了一板消炎片和幾袋感冒沖劑,真正治病的藥一種都沒買。
夏冰洋皺眉道:「你都病成這樣了,就拿這兩種藥?」
欒雲鳳捧著一杯熱水,道:「沒事的,歇兩天就好了。警官,你查得怎麼樣了?」
夏冰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在乾貨店裡看了一圈,自然明白她積蓄告急。其實她一個人花銷並不大,但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在上訴,請律師和訴訟費對她來說是一筆龐大的開銷。也怪不得她連藥都不敢吃,為的就是攢錢為丈夫再次上訴。是夏冰洋的出現給了她希望,她把一次又一次的開庭視作自己餘下生命的全部意義。
「我已經看過完整的案卷了,正在和當年辦案的警察溝通。如果你想起什麼細節,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夏冰洋說完頓了片刻,欲言又止的模樣。
欒雲鳳看著他:「怎麼了?」
夏冰洋搖頭笑了一笑,覺得自己這趟來得真荒唐,但是來都來了,總要試一試,於是拿出手機找到紀征的照片。
「這個人,您有印象嗎?」
他把手機放在欒雲鳳面前,吊著心補了一句:「他應該在六年前來找過你。」
欒雲鳳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著紀征的照片,搖頭道:「沒見過,你怎麼知道他在——」一語未完,她把手機拿近,扶著眼鏡道,「哦哦,我好像記起來了,是姓紀吧?」
夏冰洋心都快跳出來了,聽她說見過紀征,忙道:「沒錯,他姓紀。他來找過你?」
「是,不過都好幾年了。」
「什麼時候?」
欒雲鳳放下手機,手指磕著太陽穴想了想,忽然起身往裡屋走。夏冰洋緊跟著她,看著她打開衣櫃,從底層搬出一個紙箱子,把紙箱子放在地上,一層層打開,露出裡面陳年的物件。
「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了,我丈夫死後四個月,一個男人到店裡來找過我。什麼都不說,只問我是不是叫欒雲鳳,然後買了些乾果就走了。他走之前在日曆上寫了幾個字,還給了我一些錢,讓我一定要保存好那本日曆,說不久之後會有人來取這本日曆。」
她從紙箱裡接連拿出相冊、印章、帳簿等物,最後在箱底拿出一本老式的巴掌大小的日曆。
「他說了很多奇怪的話,所以我對他有點印象。他又給了我一些錢,我就按照他說的,把日曆保存下來了。喏,就是這本。」
夏冰洋蹲下去,接住那本已經發黃的日曆,拿在手裡感到異常沉重。
「你往後翻,折角的那頁被他寫了字。」
夏冰洋翻到折角的那頁,看到紀征的筆記在泛黃的紙上寫著:我在718配電房等你,紀征留。
而這張日曆的日期,就是2012年7月17號。紀征在日期後面寫下了留字的詳細時間:早上8點12分。
也就是說六年前的今天,四個小時前,紀征如約到了海強幹貨店,讓欒雲鳳證實了他的存在,且在日曆上留下了自己的筆記。
「人證」和「物證」俱全,現在夏冰洋沒有理由再去質疑紀征所言的真假。紀征真的在六年前。
欒雲鳳道:「這麼多年我都快把這件事忘了,你就是他等的人?那你把東西拿走吧。」
夏冰洋只把紀征留字的那張撕下來,疊好了放在襯衫胸前口袋,埋頭緩了片刻,問欒雲鳳:「718路段原來是不是有一間配電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