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佛子，是渡我不是睡我（三十三）

  人偶的手即將碰觸到顧初白肚子的那一刻，黎清易動了。

  「臨命終人，家中眷屬，乃至一人，為是病人，高聲念佛，是命終人，除五無間罪，餘業報等，悉得消滅。」

  由他周身升起一輪金環，口中念念的佛經化為實體，縈繞在金環周圍。

  「臨命終時，神識昏昧，不辯善惡，乃至眼耳，更無見聞。是諸眷屬，當須設大供養，轉讀尊經，念佛名號，如是善緣，能令亡者，離諸惡道，諸魔鬼神，悉皆退散。」

  黎清易單手豎在胸前，另一隻手覆在顧初白的手背之上。

  

  他念經的聲音越來越大，街道之上，明明周圍沒有可以使得聲音折返的牆壁，卻硬是落得滿耳朵回音。

  「是命終人，未得受生，在七七日內，念念之間，望諸骨肉眷屬，與造福力救拔；過是日後，隨業受報。若是罪人，動經千百歲中，無解脫日。若是五無間罪，墮大地獄，千劫萬劫，永受眾苦。」

  話音剛落，輪轉著經文的金環擴大，向那些被聲音鎮住的人偶散去。

  顧初白是妖怪，自然也會被超度經文所影響，此刻除了腹痛，腦袋中也開始嗡嗡作響。

  她和黎清易的距離太近了，金環誕生時候迎面就衝來了一股炙熱感，燙得她忍不住閉起了眼，感受著金環逼近，自己卻沒有任何移動的能力。

  這是渡化的經文，只要挨上了，以顧初白現在的狀態，不立刻落得灰飛，也留不了命在當場。

  這是她的任務。

  這明明應該是她的任務。

  秘境中這些相處的時日一輪輪的出現在顧初白的眼前，伏身親吻她的黎清易，垂眸詢問她感受的黎清易，給她買糕點，溫和看著她笑的黎清易，一個一個身影最後變幻成為穿著朱紅袈裟的佛子。

  她痛得難受，哭著囈語了一聲：「相公。」

  黎清易又是一聲嘆息。

  眼看那環著經文的金環就要撞上她的身體，黎清易大步跨至顧初白的身前，將她的身子攬在了懷中。

  他是佛子，經文自然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的影響，而對於被他納在懷中的顧初白，金環也跟能夠識別似的，從兩人身上避了開來，直直奔向後面的人偶。

  「痛……」

  被照顧了這麼久，顧初白下意識抬手想要找黎清易求助，可反手抓住他小指的那一刻，她昂起頭，對上了屬於佛子的那雙眼。

  他沒有如往常一樣笑著，朱紅的袈裟之上，一雙眼睛端得矜貴清冷。

  這是佛子。

  顧初白突然就沒有勇氣繼續抓住他的手，悄悄鬆開了小指。

  但她實在痛得太厲害了，簡單的一個動作都是費盡了力氣才能辦成的，鬆了手，沒有固定點的手臂就軟趴趴地直接朝椅子扶手砸去。

  黎清易：「……」

  佛子垂眸嘆了口氣，眼疾手快地將白嫩的手臂撈了起來，揉了揉剛剛差點碰撞的地方，順著滑下去，與她十指相扣。

  他們身旁，擴散出去的金環飛速穿過那些人偶的身體，發出燒焦的刺啦聲，一瞬的時間，黑壓壓數不清的人偶就倒了下去，沒骨頭似的癱軟在地。

  但他們的眼睛依舊直直地看著顧初白的方向，露出人似的貪婪和垂涎。

  顧初白好容易覺得輕鬆了許多，抬眼一看到這些眼神，背後直發寒，剛下去的眼淚轉瞬就又回到了眼眶之中。

  面前的黎清易早就不是秘境之中書生扮相，他身上的衣服變回了袈裟，手腕之間纏繞著已經空的裸露出繩子的佛珠，腰間掛著紫金缽，一頭青絲也全部都消失。

  不是她的相公黎清易，是佛子。

  明明這是自己想要的目的，但在真看到這一身裝扮的時候，顧初白還是忍不住開始掉起了眼淚。

  她身上疼，心裡也疼，疼得一揪一揪的，恨不能縮成一團抱住自己才好。

  但肚子雖然沒有那麼痛了，卻還是大著的，讓她只能保持著坐在椅子上的姿勢昂頭看人，散亂的額發落在眼裡，扎得有些難受。

  似乎是想到了她心中所抱怨的，黎清易笑了一聲，豎在胸前的手先是伸出在她額前理了理頭髮，然後覆在那挺起的肚子之上，輕聲念了一句佛號。

  「阿彌陀佛。」

  他話音落，困擾了顧初白這些日子的孕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消退了下去，若不是下半身的痛楚猶在骨肉之中流動，顧初白都要前段日子關於自己懷孕了的這件事情是一場夢。

  ……不過說是一場夢也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這夢比較有實質，會在身上心上留下記憶罷了。

  好容易等到肚子完全消了下去，顧初白只覺得笨重了許久的腰身終於變得輕快了不少，抓著扶手借力，就想站起來。

  可她忘了適才脫力到了怎樣的程度，腿腳根本承受不起直立的力氣，一從椅子上起身，積蓄的力氣就消了大半，身子軟趴的，眼看著就要往前傾倒。

  「小心一些。」黎清易乾脆攔著膝蓋窩將人抱了起來，防止她繼續亂動，「你妖力出了一些問題，現在不能走路。」

  溫和說話的語氣，恍惚站在顧初白面前的不是佛子，而是那個溫柔在照顧自己娘子的黎清易。

  「有什麼不同嗎？」黎清易讀懂了她的眼神，淡淡道，抱著她轉了一個方向，「都是黎清易。」

  跟著他的目光，顧初白看到了一群倒下的人偶之中唯一挺直站著的玉娘。

  即便心裡還有一萬個要詢問的問題，但顧初白知道，目前兩個人還沒有完全脫困，也不是什麼詢問的好時機，只能先把所有的事情壓在了心底，乖乖抓住了黎清易胸口的衣料，爭取不給他添亂。

  瞧見她的動作，玉娘輕笑了一聲：「老闆和老闆娘果然恩愛。」

  「我不是你的老闆，你應該知道的。」顧初白看她，「我是個妖怪。」

  玉娘搖頭：「不，你是我的老闆，我是因為你的願望才會出現在你這間店中，才會幫助你和你身邊的人。」

  「因為你想見我，才有了我。」

  才剛剛落過淚，那雙淚眼卻如同雨過天晴一般，露出欣喜愉悅的神色來，玉娘這次是真的在笑，連同那雙眼一起，彎彎的，非常開心。

  將顧初白和黎清易吞沒進來的黑色漩渦出現在了幾人面前。

  那旋渦左右瀏覽了一遍地上的人，然後圍在玉娘身邊轉了幾圈，朝她身上拱了拱，模糊不清地發出一陣嗚咽聲。

  就像找到主人的小狗一樣扒在玉娘的腿邊上，瘋狂地顫抖，瘋狂地流淚，竟是一點都不想搭理地上那些人偶。

  玉娘也沒有搭理旋渦，只是看著黎清易和顧初白。

  「它是怎麼回事？」顧初白忍不住問道。

  玉娘指尖在唇上點點：「感謝大師將他們都渡化了，即便地獄受苦，可為了那所謂的來世，大家也會很感謝你的。」

  黎清易：「我無需他們的感謝。」

  玉娘瞭然地感慨：「是啊，你愛的世人，也不過只有老闆娘一個而已。」

  顧初白不明所以地看著兩人，忍不住蹙起了眉，「玉娘……你……」

  人偶們霎時開始散發出爆裂的金光，一個一個消散開來，玉娘站在金光之中，身邊跟著詭異的黑色漩渦，一動不動看著黎清易後退的腳步。

  「少皺眉。」玉娘將目光挪到了顧初白的身上，笑著點了點自己的肚子，「對……可不好。」

  「謝謝你們。」

  最後的聲音被吞沒，顧初白還沒有反應過來前一句到底在說什麼，玉娘的身影就隨著那些人偶一起，慢慢消散開，吞沒在暴起的金光之中。

  顧初白眼睛被刺得疼痛，再睜眼的時候，黎清易和她已經出現在了進入秘境之前的村落小道上。

  那黑瘦的女人手持鋤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