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陳家與南疆
2024-07-02 14:20:52
作者: 酈途
陳抒玉覺得自己最近異常倒霉。
先是進京趕考行卷的時候,自己的文章被人退了回來。
這個其實並不意外,來京城之前陳抒玉就對自己不受歡迎這件事做好了準備。
誰讓他不肯隱瞞自己的出身呢。
陳家多年前牽扯進了當時的奪嫡,既做不到純,也做不到孤,最後站錯了隊,就被逐出了京城。
當今陛下上位的手段並不光彩,甚至稱得上見不得人。
之前慘死的那位永昌郡主的母親,人人皆知的長公主為什麼受器重?
因為她參與了當時的奪嫡,手上不說滿是鮮血吧,也確實幹淨不到哪裡去。
而陳家當初的掌權人,陳抒玉的爺爺就險些把這位長公主斬於刀下。
所以相應的,陳家三代之內,都絕了科舉的路。
當初能參加秋闈,還是因為布政使大人看他是在可惜,這才網開一面。
但那時候也說了,到了京城他的日子必定是艱難的。
這不,一起投文章的十幾人,其他人不論文章好壞總是被收下了。
或許那些大人不會全部推薦上去,但是當場就退了出來的,只有陳抒玉一人。
像是他們這種人,最是會捧高踩低。
就比如被退了文章之後,那些原本簇擁在他身邊,一個勁誇他文章好,求他日後提攜的人,現在一個個都像是沒有他這個人一樣,都圍著另一個人說一樣的話。
然後又被不知道來路的人盯上了。
最開始把這件事告訴客棧掌柜的時候,他還擔心有什麼不軌之人,安排了店小二嚴防死守,結果守了好幾天連個雞毛都沒有。
陳抒玉再跟他說的時候,就被笑話了一通。
這時候那些看著他的文章被退回來的舉子也在,也順勢踩了他一波,說他被退回了文章受不住,做夢自己是個大人物。
但是陳抒玉是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出錯的,因為出身不同於其他人,他從小就經常被心懷不軌的人跟蹤。
因此對這些視線格外的敏感。
但是今天運氣倒還不錯,終於成功把那道視線甩掉了。
陳抒玉戴好四方平定巾,慢悠悠的走回了狀元樓。
但是也不知道怎麼的,他剛站到自己房間的門口,就敏銳地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要說是哪裡不對勁,他還有些說不上來。
就這麼猶疑著,推開了房門。
屋子裡多出了兩個人。
一個穿著玉色長裙,滿頭珠翠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喝茶——喝的還是他都看不上的客棧的茶葉渣子。
不過雖然喝的是茶葉渣子,但是姿態卻做的足足的。
仿佛嘴裡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香茗。
另一個少女一身碧綠裙衫,站在一邊。
手裡提著茶壺,正準備給玉色長裙的少女添茶。
看著像是一對主僕。
陳抒玉戒備地站在門口,開口道:「不知二位來我這,有何貴幹?」
玉色長裙的少女沒說話,而是先把茶飲盡了,這才把目光落在陳抒玉身上。
他在心裡唾她裝模作樣,把自己當成什麼王公貴族的小姐了不成?
當然,陳抒玉不知道,雲期現在的身份確實算的上王公貴族家的小姐。
她把茶杯放下,笑著說:「來請郎君喝茶。」
陳抒玉沒敢動。
這女子年紀小小,但是看那衣著氣度就知道不是尋常人。
陳抒玉再是自命不凡,對自己現在的斤兩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陳家和他現在能招惹的,都不是什麼好人。
雲期看他不動,臉上的笑意冷了三分:「書蘊,把門關上。」
話音未落,陳抒玉就覺得自己被推了一把,門還在他身後關上了,差點拍在他的背上。
就像是剛好他讓了一步,又剛好有有陣風把門關上了一樣自然。
「我......這......」
雖然這少女讓他關門,但是他美打算乖乖聽話的。而且她為什麼叫他抒玉,她們很熟嗎?
是的,因為書蘊和抒玉讀音相似,陳抒玉以為雲期剛才的話是對自己說的。
雲期點了點眼前一個倒上茶水的空茶杯:「郎君來嘗嘗。」
陳抒玉知道眼前的局勢是絕對不利於自己的。
但是兩個弱女子,又能把自己怎麼樣。
但是他是絕對不敢在少女對面坐下的。
於是走了過去把茶水一飲而盡,還十分有氣概地抹了一把嘴。
「好茶。」
他其實不懂茶,這個喝法落在那些真的文人雅士眼裡恐怕也只會說他牛嚼牡丹。
但是這茶確實不錯,陳抒玉雖然說不出有什麼好的,但也知道比那茶葉渣子好多了,喝下就覺得滿口清香。
雲期看了一邊站著的方渠一眼。
方渠又執著茶壺給他倒上。
然後陳抒玉又一飲而盡。
方渠再次執著茶壺給他倒上。
如此往來反覆數次,最後方渠晃了晃茶壺——沒水了。
雲期這才笑著說:「郎君被方渠嚇得一路疾行,這茶可能解乏?」
陳抒玉剛柔和些的臉色又冷了:「是你派人跟蹤我?」
雲期笑著說:「這話說的好過分,方渠一個小姑娘,怎麼就是跟蹤了呢,分明是我們怕郎君被拒,憂思難當出了什麼事,這才跟隨保護。」
陳抒玉的臉色更加可怕:「你們從那時候起就盯著我了?你們要幹什麼?」
雲期笑著說:「郎君行卷被拒數次,怎麼也該知道自己想要憑著正經科舉做官是絕對不可能的。
就算是春闈真的考了好名次,看這些大人的態度也該知道,殿試也是萬萬過不去的。」
陳抒玉沒有說話。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到底知道多少,但是即便是陳抒玉自己也是清楚的,他的出身已經斷了科舉這條通天路,除非能讓更厲害的人替他在陛下面前說話。
可是那麼厲害的人,又怎麼會為了他一個小小舉子做這些的。
但是即便如此,陳抒玉也不願意像是那樣親戚說的那樣人命,在家鄉做個農夫。
他們家那麼多能上戰場的好人才,憑什麼要因為多年前的舊事埋沒。
明明叔叔們每天都在懷念先帝在的時候,明明那些哥哥們也在日日習武,卻只能在鄉間做一個農夫。
憑什麼?
好在他是個讀書的材料,只要他能做上官,就一定能為他們出一份力。
雲期看著陳抒玉的沉思的樣子,說:「郎君想為官,是想做什麼呢?是想為官作宰,還是想為生民請命?」
陳抒玉看著雲期,說:「我不圖官職,只是想讓大家做自己能做,應該做的事情。」
雲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這並不妨礙她繼續往下說。
「你不圖為官作宰,不圖萬人之上,若只是想做自己能做的,我也能為你出個主意。」
陳抒玉看向她,難道他苦求無門的難處,這女子竟然有辦法?
這不奇怪,她衣著不菲,就連身邊的丫鬟也穿得跟大家小姐似的,恐怕出身不低。
他們京城的貴家,自然有他們的辦法。
能不能高中有什麼,若是有別的法子,他又何必去走那荊棘叢生的路。
「什麼?」
若是雲期知道陳抒玉態度軟化是因為方渠穿得衣服好,肯定是要笑的。
方渠穿的是謝懷玉的舊衣服,肯定看著跟大家小姐似的。
不過現在她不知道,只看見陳抒玉對她的話,臉上浮現了心動的神色。
於是她再接再厲。
「你若是沒有那清高習氣,也不覺得武人粗鄙,我有一條路指給你。」
陳抒玉當然不是那種人,前世他就是靠著引薦武人才有些名聲的。
但是眼下的陳抒玉卻如聽仙樂一般:「當然不。」
雲期笑了笑:「你可知道南邊南蠻作亂?我與那如今討伐南蠻的謝將軍和駐守南邊的安南王都有些交情,你若是不嫌,可以先去他們麾下做謀士。待凱旋之時再論功行賞。」
陳抒玉一聽見討伐,心中喜不自勝:「真的?」
他做官原本就是為了能讓叔叔哥哥們上戰場,若是真能加進正經將軍的軍隊,哪還需要辛苦考試了。
若是能說動將軍或者王爺......
雲期看著他臉上希冀的神色有些莫名,她這個法子其實是退而求其次,但凡是一個普通的舉子都不會答應的。
她說出這招的時候,也不過是仗著陳抒玉不知道後面還有一個能為他行卷的趙景殊在。
加上陳抒玉對自己的問題應該已經心知肚明,仗的就是一個我知你不知。
只是這陳抒玉怎麼好像對戰場頗為嚮往似的。
雲期有些不安心,忍不住說:「那邊可都是賞罰分明的,若是你去渾水摸魚,即便是我也保不了你的。」
陳抒玉喜的恨不得跪下來給雲期磕頭:「我必然不負小姐信任。」
雲期卻還沒說完:「我把你送去南疆,但是你要知道,你是我的人,即便是在謝長安和安南王的麾下,也是我的人。如果讓我知道你生了擇木而棲的心思,我怎麼給你的就能怎麼拿回來。」
陳抒玉看著雲期,當即便一撩袍擺跪下了:「屬下陳抒玉,誓死效忠小姐。」
看來南疆那邊對他建功立業真是個好地方,不然這位小姐不會特意提點這一句。
但是要讓陳抒玉說,這位小姐實在有些杞人憂天。
他們陳家端的就是一個忠義二字,他承了小姐的情,自然會投桃報李,不生二心。
不過這位小姐應該是什麼都不知道,就連他的身份底細都是不知道的。
畢竟看她的年紀,當初那樁事發生的時候,恐怕還沒有出生呢。
陳抒玉一邊覺得雲期為他提供了一個機會十分感激,一邊又因為自己的出身不得不提防一切可能存在的陰謀與算計。
當然,這些雲期都不知道。
眼下看著陳抒玉對她發誓效忠,雲期輕輕地笑起來:「郎君一諾千金,願意歸於我的門下,是我的福氣。」
她擺了擺手。
陳抒玉就站了起來,對著雲期說:「小姐可願將身份告知?」
雲期倒是不介意把自己的身份說出來,只是她也說不清自己如今是個什麼身份,只能說「我是常雲。」
她現在既不是鎮北王府的李常玉,也不是定國公府的薛雲期。
既不姓李也不姓薛,索性就取二者排行輩的那個字當做名字。
既警醒自己不忘過去,也不能被自己所知的那個過去蒙蔽雙眼。
「常雲小姐,」陳抒玉再次一拱手:「小姐大恩,陳某沒齒難忘。」
雲期笑了一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這對於眼前的常雲小姐不過須臾一句話,但是對於陳抒玉來說,卻是他眼下唯一的出路。
當然,他這麼想自然是因為並不知道,還有一個趙景殊在幾天後等著他。
雲期對著陳抒玉笑了一下,然後舉步走了出去。
方渠跟在雲期身後:「小姐,那這邊還有用......」
雲期淡聲說:「不用,他要去南疆,你難不成還要跟過去?」
方渠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雲期看她一眼,知道她的意思是就算跟過去也不是什麼大事。
畢竟方許現在跟著崔晏就在南方,方渠恐怕也想見見哥哥。
「你不用著急,有你們相見的時候。眼下我手裡可用之人不多,等人手多了我就放你。」
方渠垂下頭沒有說話。
她是不相信雲期的。
因為雲期把她收歸麾下用的手段並不算是光明正大,她心裡覺得自己是被拘束的。
但是為了方許,她又是甘願如此的。
所以雲期說的什麼放她走之類的話她一概不信,但是只要哥哥好她也不在乎有沒有自由。
方渠抬頭看向前面那個背挺得直直的背影,少女其實十分羸弱,聽謝小姐說過去經常生病,有時甚至病得快要死了。
所以現在雖然身體好了很多也還是瘦弱的。
但是這樣瘦弱的一個姑娘,卻能在安南王的大帳中劍指陳厭,甚至毫不畏懼地一劍斬首。
李延年說她是仗著出身好才能一步登天,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
可是陳厭將軍的出身也不差,他弟弟陳原還是安南王殿下的親衛,可他卻最後之落得一個身首異處。
方渠看著少女的背影,抬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