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真假與欺心
2024-07-02 14:20:09
作者: 酈途
顧思恆絕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雲期就是真的編了謊話來糊弄他也會被發現。
但是若是要讓雲期把前世今生和盤托出也是萬萬不能的,這是雲期最後的秘密了,即便知道顧思恆是信得過的人,可那信得過的是李常玉,不是薛雲期。
既然他想要一個解釋,雲期就真假參半地真的說出來一個。
「最開始,是一場夢。」
這不算是騙人,雲期就是夢見了最初的謝長安與顧思明困守金源城至死,才動念去的。
在那場夢之前她想的是如何讓顧思明不去金源城,後來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也是做了那場夢,知道了守城的細節,才動身的。
但是顧思恆卻並不相信:「薛小姐是把我當成傻子嗎?」
雲期並不生氣,只是笑了笑:「書中常說南柯一夢,黃粱一夢,焉知那夢中所見所聞,不是真的發生過呢?」
「就為了一場夢,你就遠赴金源城?既然你已經做夢夢見了,多少也應該知道金源城之行不是那麼容易的。我聽思明說你的身體還不好,就為了一場夢,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了?」
雲期知道他不會信,但她自己心裡也有應對:「但是誰知道夢能不能作真呢?若是真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假的,沒有人死在戰場上不是再好不過嗎?若是讓我知道有人要死在那裡卻當做沒這事發生,我是再不能夠的。」
顧思恆看了雲期一眼,自己心裡也拿不準這話幾分真假。
不過據顧思明所言,這位薛家小姐確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在金源城的時候還帶著人幫城中走不脫的百姓想辦法。
雖然他自己心裡不信,但也知道問不出更多的了。
他原本是以為雲期跟黑羽軍,尤其是跟阿瑟穆有什麼關係的。
當初阿瑟穆兵臨金源城下,向雲期求親的事情也沒怎麼遮掩,隨口一問就問出來了。
但是雲期畢竟救了謝思明一把,他倒沒怎麼覺得雲期也是叛黨,只是覺得雲期與阿瑟穆在男女關係上有些不乾淨。
覺得會不會是雲期知道了阿瑟穆的計劃,這才趕著去金源城救人。
但是細想之下也知道不太可能,這位薛小姐的身世他已經調查清楚,前十二年都在絡州,後來更是直接進了京城。
絡州雖然距離金源城不遠,但是雲期在絡州的時候,阿瑟穆還只是一個小小奴隸。
是萬萬不可能有機會跟雲期有什麼關係的。
但是若要說信了雲期的說辭,他心裡還有些半信半疑。
雲期也知道,但是話已至此,她也不會說再多了。
「顧二哥若是沒有旁的事了,我就回去了,我姐姐還在家裡等我呢。」
顧思恆看她一眼,擺擺手:「去吧。」
雲期對著他喂喂你福身,就當是行禮了,轉身出了門。
等回到國公府的時候薛雲霓已經等得有些著急:「怎麼才回來。」
雲期自然不好跟她說是因為金源城的事情被顧思恆盤問,薛雲霓原本就有些厭屋及烏,為著討厭李常玉,連著所有跟李常玉有關的都不喜歡。
永昌去世之後,尤其是李常玉在永昌的喪儀上對著雲期發怒之後更甚。
雖然雲期覺得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不錯,但是眼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說:「本來想著給雲嬈姐姐帶些禮物,卻沒有合適的,這才耽擱了。」
這時候的天光已經不怎麼明亮了,薛雲霓看著天色嘆了一口氣:「到那天都黑了,估計話都說不上幾句。」
雲期卻不擔心:「不要緊,我們不是也要在那稍微住上三兩天嗎?今日說不了還有明日,而且,」她笑了一下,「那話也不是這麼容易說出口的。」
薛雲霓看見她笑,雖然知道是寬慰,但是自己也笑了一聲:「說的也是,時間還長,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誰知道薛雲姣那邊會鬧到幾時去?
若是真的鬧開了,兩邊都不好看不說,沈洺也不是什麼軟弱人。
柳氏是希望女兒能夠繼續做沈家婦的,若是回家來,不管是和離還是休棄,恐怕女兒更不甘心。
兩人坐上馬車就往廟裡去。
薛雲嬈進廟裡祈福是一個不太光彩的事情,雖然柳氏不說,其他知情人也不說,但是終歸不是什麼好事。
柳氏就沒有像是其他人家裡祈福一樣,找一個香火鼎盛的大廟,而是找了一個不溫不火的小廟,捐了許多香油錢,把薛雲嬈寄養在那裡了。
或許不溫不火也是因為上山的路難走,兩人做了馬車又換了滑竿,最後是自己步行上去的。
上去之後果然天黑,薛雲姣打著燈在廟裡等她們,看見她們就笑一笑:「大姐姐,雲期,你們來了。」
雲期覺得她是能猜出來她們二人來這裡是做什麼的——她本來就不是什麼蠢笨的人,不止聰慧,現在還添了果決,但是她並不說,甚至也不問雲期二人來這裡是做什麼的。
就好似只是尋常走親戚,她們來這裡看看她過得怎麼樣,回頭就要離開的。
雲期跟薛雲霓交換了一下眼神。
薛雲嬈在廟裡已經住了許久,帶著兩人熟門熟路地安排住處飯食,看上去竟是十分自由。
想想也是,這廟裡香火不旺,柳氏給的那一大筆香油錢可能是最大的進項了,還不把薛雲嬈當成沒金身的菩薩供著。
薛雲嬈帶著她們兩個吃了飯,又幫著鋪床。
雪青是跟著來了的,見狀連忙阻攔:「雲嬈小姐,這可不是你的活計。」
薛雲嬈聽她那麼說還笑:「沒有什麼誰的活計,我來這裡這麼久,鋪床疊被洗衣裳,都是自己來的。」
薛雲霓看著她:「你受苦了。」
她是知道薛雲嬈來廟裡的內情的,也覺得這樣的處罰無可厚非,那日薛雲嬈走的時候她還騎馬相送。
這裡是個什麼境況,薛雲霓雖然沒有著意打聽,但也知道些。
既然是來受罰的,那自然是沒有丫鬟奴婢使喚,事事都能自己做。
聽說的時候覺得沒什麼,但是如今看見了薛雲嬈才知道對她是多大的影響。
她在家的時候歷來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定國公府養女兒是十分嬌慣的。
而時下喜歡女兒弱柳扶風身姿婀娜。
如今的薛雲嬈卻說話做事都很利落,人也瘦得厲害。
薛雲嬈聽見她這麼說,笑著搖搖頭:「我做錯了事,該受罰的,何況來這裡是我自己選的,沒有什麼受不受苦。」
她又說:「我們許久不見,我有許多話要說,我猜你們也有許多話想跟我說,這樣吧,我們今夜便一同睡,促膝長談一番。」
雲期笑一下:「好呀。」
她果然猜著兩人是來做什麼的了。
等三人收拾停當,雪青也退下之後,薛雲嬈裹著被子看著他們兩個笑:「你們是來做說客的吧?是做的誰的說客?」
兩人一時之間默然無語。
薛雲嬈卻自己猜了出來:「是太太的吧,薛雲姣又鬧了?」
她過去叫柳氏母親,叫薛雲姣姐姐,雖然知道她不會再叫薛雲姣姐姐,雲期卻萬萬沒料到她連柳氏這個母親都不認了。
「你進了廟裡,性子也像是修行似的淡了,你跟薛雲姣的官司我不清楚,但是三嬸娘又不曾......」
薛雲嬈看著說話的薛雲霓,低聲笑了:「她在我和薛雲姣之間,選擇了她的親生女,這無可厚非,只是我自己心裡過不去罷了。」
雲期看著她:「三嬸娘這些年也是真心疼愛你的,何況你既然當初去找了三嬸娘認錯,想必也是拿她當母親的,為何如今又......」
薛雲嬈露出一個慘然的笑來:「我當時認了錯,太太說,馬上就是年節,讓我好歹過了年再走。她那時實在傷懷,我就同意了。若是我當時沒有同意,認了錯馬上就走,就沒有後頭的這些事了。」
雲期看著她的表情,沒有說話。
柳氏實在太不厚道了,既然讓她們兩個幫忙辦事,好歹把事情前因後果都說一說,現在只說了半截,把她們倆吊在中間不上不下的。
既不能問薛雲嬈,又不能裝傻充愣繼續說那傷人的目的。
原本以為薛雲嬈只是犯了錯受罰,卻沒料到她走的時候是如此傷懷。
這話一出薛雲霓也不好說話了,氣氛一時之間就僵了冷了。
最後還是薛雲嬈自己緩過來,笑著與她們說話。
「家中一向可好?」
這話可是問在兩個人的死穴上了,她們倆都是閒不住的,能知道些消息已經是不錯了,家裡人怎麼樣,好不好,又是怎麼個好法,她們可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薛雲嬈也意識到了,看見她們兩個這樣,噗嗤就笑了:「是我忘了,你們倆哪裡顧得上家裡其他人。」
雲期也笑:「雖然說廟裡是清苦了些,但是我看你的精神倒比之前好了很多,之前總覺得混混沌沌的,整日就像是遊魂一樣,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現在雖然確實吃了苦,但是看著清爽些。」
薛雲嬈看著雲期點一i點頭:「我也覺得我現在比之前在國公府住著的時候更好,起碼腦子是清醒的,越是待得久越是為當初做下那樣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議,我怎麼會成了那樣的人呢?」
雲期覺得是時候說出自己來這裡的目的,但是看看薛雲霓,她因為柳氏的隱瞞心生退意。
但是來都來了,雲期抿了抿唇,剛要開口。
「太太叫你們來做說客,是想讓我做什麼?」
薛雲嬈不用雲期開口,她自己就問了出來。
「讓你們這樣為難,想必不是一般的事情,否則早在上來的時候就說了。我猜猜,可是與薛雲姣有關?」
她已經說到這了,就容不得薛雲霓兩個繼續沉默。
雲期笑著說:「雲姣姐姐最近出了些問題,三嬸娘想讓你去開解一下。」
薛雲嬈看了雲期一眼:「你怎麼也學會打官腔了,開解?」她輕哼一聲,「怕是薛雲姣又因為我跟沈洺鬧起來了,沈洺不給她台階下,太太指望我去給她道個歉當台階讓她下來吧。」
雲期臉上有些尷尬,但還是撐著把話說完了:「三嬸娘說若是你不同意,也就該知道,雲姣姐姐這原本是一樁好親,若不是你......那沈洺也還是個良人,怎麼會有今日的波折?」
薛雲嬈聽見這句話就怔住了,半晌,笑起來:「你們說她那我當女兒,你們聽這話,像是拿我當女兒嗎?不過拿我當個小貓小狗,無事的時候萬般疼愛,可一旦有了是非,我就是第一個被攆出去的。」
她眼裡含著的淚終歸是含不住了,落在雲期的手背上像是滾水一樣灼人。
雲期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像是寬慰一樣拍了拍她的脊背。
薛雲霓半天沒有說話,這會才終於開口:「我也不知道三嬸娘怎麼想的,但是我們只是受人之託,未必忠人之事,你若是真的不願......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兩個住些日子,回去就說你不肯就是了。這都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事情,真的不願就不去好了。」
薛雲嬈沒有說話,她倚靠在雲期的懷裡,看著窗欞中漏進來的月光。
過了一會,她說:「我以前是真的拿她當我的親生母親的,雖然從小就覺得她對姐姐更好些,但是她對我也不算壞,只是不親近罷了。父親寬慰我說母親生我的時候差點死在上頭,看見我就疼愛不起來,我信了。你說,他們為什麼不願意讓這個謊言長長久久下去呢?」
雲期沒有開口。
還能為什麼呢?
誰會真的對別人的孩子視如己出,就算是鄭氏,對薛雲霜也是極好的,但是薛雲霜也知道自己跟薛雲霓是完全不一樣的。
付憫柔有了繼母之後也想過會不會視如己出什麼的,但是哪怕她把付憫思當成親妹妹,她的繼母還是對她不放心。
人心都是偏的。
何況三爺跟柳氏伉儷情深,恩愛背後唯一的裂痕就是薛雲嬈的姨娘,薛雲嬈就是那道裂痕的身體。
柳氏每次看見都會記起來,哪能不偏心呢?
三個人坐在床上,久久沒有說話。
也沒有說話的必要了,該勸解的,該安慰的都已經說了,再多也是不能了。
「你們明日就下山吧,我跟你們走,一起去見一見薛雲姣,給我這個姐姐造個台階,起碼讓她的臉面上過得去。」
雲期不解她為什麼態度突然就變了;「你這是?」
「就當是全了我與太太那些年的那些情義,或許太太心裡只是順手施捨,但畢竟養大了我,我也不想欺心,從今往後,她便只是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