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職業創傷

  周悅卿的身體狀況每天都在變化，昨天還清醒，今天就陷入昏迷。

  癌症患者昏迷不醒主要是腫瘤本身達到終末期，患者的生存期則會明顯受限，根據不同患者的生命體徵表現以及各項器官功能指標的不同，而有所差別。

  林和在周悅卿進入昏迷狀態之後，給予營養支持，並告訴趙明望做好心理準備。

  周悅卿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周悅卿還清醒的時候，趙明望總是在她身邊說著過去的事情，以前遊玩的經歷，周悅卿看不見，可他還是拿著相簿給她指著看，形容照片裡兩人的樣子。

  趙明望捨不得，一直都捨不得。

  林和說得並不隱晦，真到了這一刻，趙明望反而平靜下來，他以前都是聽周悅卿的話，家裡大小事都是周悅卿做主意，這一次，輪到他來替周悅卿做決定了。

  10月17日，是周悅卿昏迷的第三天，由於周悅卿狀況不穩定，每隔一個小時護士便會來查看周悅卿的狀況，上午十點，林和在進行檢查的時候發現周悅卿瞳孔散大。

  請記住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10月17日上午十點三十五分，經過一系列的檢查，林和宣布周悅卿的死亡，護理院開具死亡證明書。

  護士將周悅卿身上的監護儀器撤掉，所有人都離開，趙明望親手給周悅卿擦拭身體，在護工的幫助下，給周悅卿穿上她生前最愛的衣服，那是一件藏藍色的旗袍，趙明望記得，這是兩個人結婚的時候自己給周悅卿買的。

  由於殯儀館的要求，一定年齡之上逝世的人必須穿壽衣，趙明望從柜子里拿出來周悅卿提前準備好的一件紅色唐裝，給周悅卿套在旗袍外面。

  殯儀館也已經聯繫好，穿好衣服之後所有的安排都交由殯儀館接手，惠然擔心趙明望承受不住，便和陳亮陪著一起去。

  期間趙明望都很冷靜，全程都由他一個人和殯儀館進行溝通，只是身體顫微微的，惠然看著他抱著骨灰盒的背影仿佛老了好多。

  當天晚上，惠然心口憋悶得慌，她便在護理院轉來轉去，後院當初她撒下的種子如今已經長得和麥苗一樣高，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

  這是她入院以來第一次經歷病人的離去，雖然只相處了一個月，可惠然和周奶奶之間已經有深厚的感情。

  惠然抬起頭望著天空閃爍的星星，不知道周奶奶現在是不是也變成了其中一顆，眼淚湧上他的眼眶，惠然不想哭，她不停地眨眼並朝自己的眼睛吹氣，想將眼淚憋回去。

  可眼淚還是不聽話。

  惠然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紙巾，她側過頭，是林和，林和正視前方，沒有看她，「擦擦吧。」

  惠然不是第一次被林和看見哭，可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上次她腦袋不清醒，滿腦子都是惠琳的事情，這次她是特地躲著所有人來的後院，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哭鼻子。

  這次林和又出現了，還帶著紙巾，上一次還可以說是巧合，那這一次呢？

  惠然沒心思去想這些，她一把奪過林和手中的紙，略顯狼狽地擦著自己的眼淚，怪丟臉的，每次都被林和看到，自己哭得肯定很醜。

  兩人無話可說，也沒心情說，共同沉默著看了許久的星星。

  冷風漸起，惠然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縮著脖子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轉過頭想提醒林和該回去了。

  「太晚了，我們回……」

  她話沒有說完，便被林和的神情所觸動，同林和的相處中，惠然早就發現林和不會輕易在人前泄露自己的情緒，他是醫生，無論是急診的林和還是護理院的林和，面對病人他都是一臉沉靜，快速地給予病人定心丸以及最合適的治療方式。

  林和，是會讓病人和家屬覺得可以相信的醫生。

  惠然不只一次覺得林和的眼睛漂亮，而在見惠琳的那天晚上，也是林和堅定的眼神讓她做出選擇。

  可現在，那雙漂亮的眼睛中，滿是悲傷。

  惠然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話：「你也會傷心嗎？」

  林和反問她：「為什麼不會呢。」

  惠然：「我以為你們醫生，看慣了生死，不會有感覺。」

  林和惆悵道：「醫生也是人啊。」

  其實大多數的人都是和惠然一樣的想法，林和見怪不怪，在大多數人的眼裡，醫生都很冷漠，不會顧及病人的心情，不會設身處地地考慮病人的情況，即使面對死亡，他們也不會有感觸。

  死亡對於平常人來說，只是簡簡單單兩個字，提起來容易，放下也容易。

  對於醫生而言，過多的情緒會打擾他們的工作，高壓高強的工作沒有時間讓他們去悲傷憂鬱，如果不能快速地從上一場情緒抽離出來，便會影響接下來的工作內容。

  醫生是神聖的職業，可人不是。

  他們也有情，有心。

  當然，只是針對林和自己，別的醫生，他不敢代表。

  林和站累了，他退到樹下也不管底下的灰塵，屈膝直接坐在地上，倚靠著樹幹，「你之前不是總問我為什麼不來這裡嗎？」

  惠然突然不想知道了。

  「我在做醫生之前，也和你一樣的想法，死亡嘛，看得多了就習慣了。」

  「可事實上並不是，每次看到他們死去，我會覺得特別受挫，我會不停地問我自己為什麼沒本事救活他們。」

  「我以為我換到了急診，我救活病人的欣喜會壓過死亡對我的消耗。」

  然而並沒有。

  「你總說我是天才醫生，我頂著這樣的名號，承受的壓力和質疑是雙倍的。」

  這些壓力和質疑，是林和自己給自己帶來的。

  責任心太強，會導致職業創傷，而林和現在，正在忍受職業創傷所帶來的各種不良影響，所以冷漠，對於他而言不是一件壞事。

  冷漠，只是他自救的方式。

  說這些話的時候，林和全身瀰漫的無力感連惠然一個外人都可以感覺到。

  惠然注視著他，他不再拒人千里之外，能夠放下心結和她溝通，也是件好事。

  「那你考慮過換一個工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