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找林和

  這場不算戰爭的爭吵以惠然單方面的沉默而結束，這也是惠然從小到大第一次反抗陳建業，她都二十六歲了，還不能任性一次嗎。

  兩人無聲地吃完飯，陳建業回房間午睡，惠然則坐在客廳處理工作，微信里的未讀消息非常多，惠然挑了幾個重要的回覆，想到陳建業現在的情況身邊需要有人照顧，但自己手裡的項目即將開啟，根本請不下假，惠然在網上找了幾家比較好的家政公司，說明自己的需求，希望他們能儘快找到合適的人選。

  但直到晚上，家政公司的人也沒聯繫她，無奈，惠然只能給自己男朋友李勤打電話，希望他能每天上午來陪著爺爺遛遛彎兒。

  李勤現在待業在家備考公務員，聽到自己女朋友的請求，他很乾脆的答應了，並保證明天就會準時到達。

  惠然這才放心，自己和李勤談戀愛已經五年了，他也見過爺爺幾次，兩個人相處還是很融洽的，明明一切都已經做好準備，可躺在床上，惠然總是想到陳建業今天說的話，帶著深深得擔憂進入夢鄉。

  「林醫生！」

  第二天早上八點十五，林和下了夜班，拖著疲憊的身體踏著晨光打算回家，只是剛出院門，就被一道清亮的聲音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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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過身，果然還是那張熟悉又漂亮的臉，想到昨天自己對她的態度，還以為她最近不會來了。

  林和瞧她精神勃勃活力充沛的樣子，又看了看自己，內心深深地嘆氣，明明年齡不差幾歲，自己狼狽又頹廢，就好像只能在夜間出行的喪屍。

  惠然邁著輕鬆的步伐到他身邊，都不需要湊太近，她就已經看到林和臉上掛著那大大的黑眼圈，誇張地感嘆：「哇哦林醫生，你又熬了幾個大夜啊？」

  「如果我沒記錯，一周前你是白班呀，明天才是周一啊怎麼你就變夜班了。」

  林和同惠然也算是熟人了，面對惠然他不需要掛上做作的笑容：「沒想到你為了挖我連我的值班時間都知道了。」

  「那是，」惠然滿臉笑意，「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林和無奈：「大可不必。」

  林和此刻身體非常累，但他的腦子卻十分活躍，惠然只猜對了一半，他不是熬了幾個大夜，他已經將近兩天兩夜沒有睡覺了，昨晚又是一個不眠夜，灌了好幾瓶功能飲料才撐過去。

  惠然並不在意，她每次都是抱著被拒絕的心態來找他，林和也沒讓她失望過，反正只是多說兩句話而已，又不會掉肉。

  哎，看來今天又失敗了，惠然想。

  「找個地方坐一下吧。」

  惠然驚喜地點頭，之前別說坐了，林和本來就忙，每次來醫院惠然連多說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是林和主動邀約，惠然雖然奇怪但還是有點小開心，看來這麼多天也不算做了無用功。

  醫院旁邊有很多餐飲店，味道不怎麼樣但勝在方便快捷，惠然找了一家快餐店，點了兩碗粥和兩個餡餅，把東西放在林和面前的時候惠然才反應過來，林和像個大爺一樣坐在那啥也不管，自己屁顛屁顛的給他弄吃的，明明自己才是甲方！

  林和昨晚就沒吃飯，只靠著飲料撐到現在，他先喝了幾口熱乎乎的粥，餓了一夜的胃得到滿足，林和舒服很多，整個人也沒那麼緊繃，逐漸放鬆下來。

  「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沒了解清楚狀況誤會你了。」

  惠然心上一計：「我可以拿道歉換你的簡歷嗎？」

  林和佯裝站起身要離開，惠然趕緊拉住他，訕笑道：「開玩笑的。」

  其實林和對惠然的每日打卡都有些習慣了，內心也沒有面上表現出的那麼不耐煩，之前不搭理她只是為了讓她知難而退，沒想到惠然不但沒退，還「得寸進尺」。

  林和快速地吃完早餐，剛想招呼服務生拿一包紙，紙巾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這雙手手白而纖細，一看就是沒吃過苦的。在這些天短暫的相處之中，林和發現不管是待人接物還是為人處事，惠然都很好的掌握其中的度，林和想惠然一定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之中，被從小寵到大，不然也不會有這個耐性，她的精力好似是無限的，被他拒絕這麼多次還能若無其事。

  只是他有一點很疑惑：「我其實很好奇為什麼你選擇的人是我？」

  惠然好似早就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脫口而出：「因為你長得好看。」

  「嗯？」林和笑著挑眉，「你們找人的要求這麼輕浮的嗎？」

  「當然不是，」惠然向他解釋道，「目前的主要受眾群體是年輕人，雖然說內容才是主打，但人物性格也是其中的亮點。」

  「而且您還是圈內公認的醫學天才，學霸，帥氣，溫柔，這樣的醫生誰不喜歡呢。」

  惠然明晃晃的拍馬屁，只可惜拍在馬蹄上，林和並不喜歡天才這個稱呼，雖然他嘴角的笑容未變，但眼中的笑意已經褪去。

  林和坐直身體，神情嚴肅地說出今天邀約惠然的目的：「惠然，介紹一下你的項目。」

  「真的嗎？」

  林和點點頭。

  惠然受寵若驚，今天林和狀態不好，惠然根本沒打算提這件事，她從包包里拿出一直攜帶的文件夾放在林和面前，林和的眼神很銳利，惠然莫名感受到畢業答辯時的緊張。

  她站起身咳嗽兩聲清了清嗓，然後禮貌的向林和自我介紹：「老師你好，我是醫療紀錄片《路過人世》的製片人惠然，感謝老師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聽我的介紹，還請您不吝賜教。」

  說完惠然還淺淺的鞠了一躬。

  林和被她的一本正經逗笑，配合地伸出手示意惠然：「你可以開始了。」

  「臨終關懷又名安寧療護，主要是在患者逝世前提高患者生活質量的一種護理方式。臨終關懷醫院的優勢有很多，一是相比醫院的ICU來講，費用要低許多，並且家屬可以經常來探望；相比家中，這裡有專業的醫護人員，可以讓病人得到很好的照顧，減少家屬的煩惱。」

  「二是對病人而言，對症下藥減輕病人的痛苦，尊重病人的意願，讓病人的最後一段時間可以平靜快樂的度過。」

  「三是關心病人家屬的身心健康，使其學會接受死亡，減輕家人的痛苦。」

  「四是我國人口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年輕人結婚生育意願越來越低，慢性疾病腫瘤患者人數不斷增加以及年輕化，臨終關懷醫院的成立，更順應時代的發展。」

  「目前我們的醫院只是一個私人機構，但也是全省唯一一家做臨終關懷的專業醫院，我們希望通過雙方共同的努力，將機構做大做強，讓更多的病人能夠臨終有所依。」

  林和贊同的點頭，從惠然說的這些方面來講看得出來她是做過功課的，只不過，想要做好一家臨終關懷醫院，只有理論知識與美好憧憬是不足夠的。林和將文件遞還給惠然，「作為製片人來講，你很優秀。」

  《路過人世》紀錄片是惠然第一次以製片人的身份參與製作，整個項目是惠然自己提出並且說服項目組的老大拿下來的，為其耗費的心血可以說比之前的任何節目都要多，不然也不會為了一個出鏡醫生而抓著林和不放，她帶著攝製組在市醫院腫瘤科待了一個星期，就是為了了解病人和家屬的需求。她也經常同醫院的創建者聊天，通過他知曉醫院的構成以及主要發展方向，可能目前還會有很多不足，但後期會進一步去完善。

  所以對林和的話，惠然感到很疑惑：「什麼叫作為製片是優秀的？」

  「因為……」林和的右手食指緩慢地敲打著桌面，他不知道要怎麼和惠然去說臨終關懷該放在地面上來講，畢竟惠然她沒有經歷過，以她普通人的角度了解這些已是足夠。

  作為醫生，他在醫院的日子裡看過太多病人全身插滿管子躺在監護病床上，孤零零的，他曾無數次希望有臨終關懷機構出現，而現在這個機構就擺在他的面前，即便沒有機會參與到他們當中，林和也希望他們能越做越好，能夠接收更多的病人。糾結一番他還是換了一種方式：「我問你幾個問題吧惠然。」

  「你說。」

  「你們醫院的地址在哪？」

  「東山郊區139—151號。」

  「夠偏僻啊，」林和雙眸低垂，看似不在意地問，「你知道為什麼嗎？」

  惠然搖搖頭：「我不知道。」

  雖然惠然否定，但林和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在撒謊。

  「不，你知道。其實不管做什麼行業，選址都很重要，市中心做什麼都很方便。只是，受傳統文化的影響，大部分國人對死亡是很忌諱的，之前也有不少殯葬館和醫院被驅逐的新聞，更何況是一個死氣沉沉的臨終醫院呢。」

  「其實很正常，就算是不斷接受新思想的年輕人，當面對抬進抬出的病人和不斷哭喊的家屬，心裡多少也會不舒服。」

  惠然是做媒體行業的，在她幾年的工作經歷中採訪過很多人也見過很多事，林和所說的她不否認，但她不接受僅僅因為地址問題而被拒絕。

  「你確定憑你們，能在短時間內改變幾百年流傳下來的傳統思想嗎？」

  林和沒給她想太多的機會，又拋出下一個問題：「在你眼裡，植物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我想這個問題家屬回答更合適，」惠然想到昨天在醫院見到的病人家屬，當時林和帶著口罩，她沒有看到林和的神情，但她對林和此刻輕飄飄地語氣有些生氣，「家屬覺得有意義就可以，就像昨天的病人，只要他還活著就是有價值的。」

  「呵，」林和冷笑自嘲，「原來昨天你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