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四）回憶與猜想

  過去……

  有時候，也並非難以啟齒。

  

  但是那個時候她什麼都不懂。

  如今想來，拋開過去的偏執瘋狂來看，只剩下一片枉然。

  錯誤的時間，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有時候這份影響便是一輩子。

  她遇到司決是一個意外。

  神與人，本不該存在於一個位面，但神靈管轄所有的小世界，小世界若是出了問題，他們也需要負責的。

  這份負責當然輪不到司決，他是上神，還是裁決之神，管的是神又不是人。

  他只是來某個小世界去追殺一個完全墮落的神靈的。

  那個神靈捆綁看整個小世界，如果司決非要殺他的話，那就用這一個世界的生命陪葬。

  沒有誰比梁音更懂司決的無情，這一整個世界的生命和他的職責並不犯衝突，為了殺死這個神靈從而造成了這個世界的毀滅，這在司決印象里是可以做出的決定。

  兩個神靈的交戰結果可想而知，小世界的時空全部被打碎，混入時空亂流從此幾乎完全消失不見。

  殺死這個神靈，有一個小東西被放在了司決身上。

  這是這個世界最後的倖存，所有人類不知道該怎麼逃過這場劫難，他們集合了整個世界的力量，保護了這個最小的體積單位，並讓它跟著神靈被帶走。

  這個小小的空間裡，正是梁音。

  司決開始並沒有察覺到什麼，回到自己的神殿後，才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個小小的隱蔽空間。

  打開這個空間一看，裡面一個正在亂爬卻怎麼也爬不出來的嬰兒就映入眼帘。

  他瞬間就想明白了怎麼回事。

  「既然你已經逃過了這場劫難，那我就將你送入人間，給你尋一戶人家收養。」他自然不可能做出滅口那等事情，說出來的話沒什麼感情，卻顯得很溫柔。

  嬰兒聽不懂，她只是感覺到眼前人身上的氣息好好聞。

  她順著對方的手臂爬了上去，然後抱住了司決的胳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

  最終，梁音還是沒有被送走。

  司決親自收養了她。

  可神界，到底是不合適人類的生長。

  司決用了各種手段改變了自己的神殿，讓神殿適合這個人類女嬰生長，當然，她完全不能出去。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個人類女嬰出去就會被殺死，更能夠被神界的天道察覺到，從而誅殺掉這個異端。

  以裁決之神的身份來說，司決將這個孩子帶在身邊養，本身就是一種錯誤的決定。

  梁音有時候也會想。

  如果那時候，司決不是親自收養她，而是將她送到某個普通的人類世界去養，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樣。

  可世界上沒有如果，梁音也不接受這個結果。

  沒有人能夠比司決更好了。

  她或許被送走會平凡而安穩的度過一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世界被摧毀，完全不知道世界之上還有一個神界，世界上有神靈管轄……

  可那樣就遇不到司決。

  她將徹底的從司決的生命里消失，司決將她送走，那便是最終所有的未來。

  因為她是神界的唯一一個人類，她沒有姓名，不能與別人締結關係，不能和別人接觸，知道她的存在的只有兩位神——

  一個是司決，一個是撐天。

  這兩位，都是能夠跨越規則的上神。

  她在神殿中孤獨的度過了很多年。

  這或許並不是壞事兒，如果出去的話，她將立刻有生命危險。

  可她是人。

  神可以承受幾萬年的孤寂而絲毫不覺孤獨。

  人不行。

  單一的教育和沒有姓名不知存在的恐慌讓她心理狀態越來越差，沒有和外面的人締結任何關係的人，安全感可以說沒有。

  甚至，隨著學習的知識越來越多，她越發了解外面的世界是怎麼樣的，某種程度上她甚至有一定的怨恨司決。

  她偶爾也會覺得是司決剝奪了她正常的生活。

  這種狀態一直將司決越推越遠，青春期的到來，也更是讓司決意識到在人類的世界裡，他算得上是一個男性，所以男女授受不親，不應該過於親近。

  她和世界唯一的聯繫節點司決也不與她親近之後，梁音的心理狀態越發糟糕。

  神力沒法處理這種事情，司決沒辦法，甚至是完全沒想到任何解決辦法。

  過了許久，司決下定決心。

  他不能為了一己之私繼續留下樑音，他必須給她一個正常的世界和生活。

  可他告訴梁音這個消息的時候，梁音的反應是超過他的預料的。

  她覺得她要被拋棄了。

  被這世界上僅剩的聯繫拋棄了。

  而且，青春期的時候，身邊又是強大溫柔完美的司決，她不可避免的喜歡上了這個人。

  這個時候要送走，後果更加嚴重。

  梁音十七歲的時候，不想被送走，她一個人跑出了這輩子沒有出去過的神殿。

  這一刻，她被神界的天道感知。

  這一刻，所有的神靈忽然意識到了她的存在。

  她什麼都不知道。

  人總要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

  梁音付出的代價只是更為慘重了一點。

  由人變魔，這不是一個容易的過程，也絕對不是什麼好受的過程。

  以她的心理狀態，化身為魔，只會更加恐怖。

  可無人告訴她解決的辦法。

  司決不在。

  司決不知道去哪裡了。

  她被神界的人圍剿。

  他們說：神界不允許有人的存在。

  他們說：你就是這個世界的污垢。

  他們說：司決會因為你受到處罰。

  梁音信了。

  為了不連累到司決，她遁入魔界，再也不在神界逗留。

  只是那時候想不明白為什麼通過神魔兩界會這麼容易。

  聽別人說，這兩界想要穿過，神靈都得脫層皮，偏偏她順順利利的過來了，就像是有人在保護。

  也是後來的後來，她才知道，撐天之神就是管掌兩界交界的存在，那時候大概是他幫了他。

  可神不會隨便幫助別人。

  那當然是……

  知道這件事的司決告訴了撐天之神，從而保護了她一程。

  司決……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他想讓她過正常的生活。

  魔界，也比神界好的多。

  他選擇了，放手。

  然後，便是最終的決戰。

  裁決之神管神的。

  他不管魔，或者說很少管，這跟他的職責並不相關。

  可是那一次，來的上神就是司決。

  他看著她，終於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可這些事情，早已經堆積成恐怖的陳年老病，稍微動一動，就全身都是傷痕。

  梁音的眼中，已經絲毫看不到能夠感知愛的能量了。

  如果……

  是他做錯了的話。

  那也應該由他終究。

  司決拿起了劍。

  最後死在梁音的手下。

  他想賭一次。

  如果梁音真的在乎他的話，那這並不是終結。

  他對自己也有足夠的信心。

  哪怕是小世界裡面沒有記憶，作為普通人的存在，也足夠去教導梁音怎麼才能感知愛。

  順便……

  有些東西打他的主意不是一條兩天了，這次，應該也能一次清除。

  回憶，加上思維，梁音算是把過去的事情全部想明白，她笑著看著眼前的司決：「你還好，要是當初養的那種養法，養出來的絕對是反社會魔尊。」

  「什麼？」

  他聽不懂什麼是反社會。

  「不過他對你可沒有對我那種耐心，就是這種耐心總讓我覺得做什麼他都不在意，眼裡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魔尊司決：「你能不能別提他？」

  「不能。」

  「……」

  他不爽了，但他什麼都做不了。

  只能生悶氣。

  梁音接著說道：「我在說你，你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胡說，不同的記憶，不同的經歷會導致不同的人格，明明是兩個人。」

  「……」

  她竟然覺得有點道理。

  但是司決的元神只有一個，真靈也是。

  當然，這些和眼前的司決很難說，他不認為是一個人那就永遠不可能認為是一個人。

  就算同根同源，他也最多能覺得是雙胞胎。

  想到這裡，梁音忽然笑出了聲：「好吧好吧，不說這個，反正……我小時候挺無聊的，但是現在想想，其實都是榮耀。」

  不是誰都有能力被司決那麼寵愛的任由其幹啥都行的。

  她小時候在司決的神殿裡根本就是霸王，要翻天的那種。

  司決根本就是縱著她亂來，無法無天。

  「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讓他留下我親自收養的，明明不會養孩子。」

  「他欠！」魔尊司決撇了撇嘴，直接說道。

  「……也不能……」

  梁音這句話還沒說出來，魔尊司決突然目光一凝：「別說話了，有人來了。」

  「人？」

  魔尊司決拉著梁音的手，再度悄悄的屏蔽了兩人的氣息。

  有一道格外凌厲的氣息從外面的門外略過，飛快的掠走，在門口稍稍停留然後又轉瞬去了其他方向。

  梁音目光一凝。

  這個氣息……

  這個氣息是……

  她見過！

  當初圍剿她的那些人裡面就有這個氣息！

  「走了。」魔尊司決鬆了口氣，「那傢伙讓我們躲的就是這傢伙，怎麼著都不能現在被這傢伙找到。」

  梁音從理所當然中回過神，壓下心頭翻湧而出的恨意，開口道：「那的確需要躲避，他想殺司決，司決那邊以天方的身份存在，那他肯定就要找新的司決。」

  「又是我背鍋。」魔尊司決罵了一聲，但是多少有點習慣，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現在咱們躲著，他找不到就做不了什麼，他一旦找到我們，那我們兩人都必死無疑。」梁音開口道。

  「那傢伙也是這樣說的。」

  梁音微微點了點頭。

  當然無法湮滅梁音的元神，可她畢竟借用了這個世界的身體，除非她本體過來，否則這一世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跟她無關。

  而她一旦本體過來，這個世界能不能承受得住另說，對方也就有了無所顧忌的資本，也同樣的本體過來——

  神魔干架，這個世界又得廢。

  梁音是不介意自己身上背上這個世界的罪孽的，只是司決在這個世界布局的一切都會被破壞，可能會影響到司決，所以梁音行事也萬分小心。

  她也沒有試錯的機會。

  這條命用完就無了。

  而且……

  司決是毀滅了一個世界才沾染上了她的這份因果，再來一份……

  怎麼可能！

  分分鐘弄死好麼！

  這種情況，有她一個出現不就夠了！

  想到這裡，梁音也莫名沉默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司決算得上是她的仇人。

  畢竟，是他毀滅了這個世界，導致她所有的親人和世界上的人都消失不見。

  可……

  這不是司決的錯。

  頂多是那個強行捆綁整個世界的神的錯。

  況且。

  從神的角度來說，一個世界真的什麼都不算。

  她在魔界，站的高度太高了，也同樣的有這種看法。

  她也覺得，這個世界盃毀滅並不是什麼大事兒，自己動手也無所謂。

  這一刻，她徹底的理解了司決當年對於整個世界並不顧及的感受。

  底層人的悲哀從來存在，站得太高的人，是沒辦法看到他們的。

  梁音微微吐出了一口氣。

  只是不管怎麼說，自己畢竟也是人……那樣世界倖存的人，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有這樣的想法誕生，也應該盡力克制。

  如此，才能不忘初心。

  這一刻，梁音突然本心通透。

  她若有所感。

  這一次從這個世界回去，她的境界又得再突破一個檔次了。

  神魔兩端，但大道殊途同歸，真正的大道都存在與最本質的東西裡面……

  等等，大道……殊途同歸？！

  梁音的目光陡然緊緊的盯上眼前的魔尊司決。

  「……看我幹嘛？愛我你就說出來。」魔尊司決被看的莫名其妙。

  梁音指尖一陣顫抖。

  神靈，並非戰鬥力一成不變的。

  強者更有資格說話。

  按照司決的思維，能被別人算計，那大概是……

  還不夠強。

  如果……

  他想神魔雙方同時證道呢？！

  這一世將身份給了魔尊司決，如果從魔族的方向證道成功……

  梁音為這個大膽而瘋狂的計劃抽了一口涼氣。

  一時間，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看著眼前的司決挪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