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紫徽帝星

2024-06-29 23:54:19 作者: 山水一半

  其他人都被送出了書房之外,僅留下了持有玉翎衛腰牌的四人。

  徐府正廳,仵作亦要同時開驗,離開前花蕪特地叫住仵作,私下裡說了幾句。

  因為日近黃昏,胡喜還特意在屋裡給他們留了兩盞燈。

  常遠雙手抄抱胸前,眼神一轉,轉到王冬身上,「師弟,跟師兄進去找個東西唄。」

  說著,兩人一前一後步入了東側臥房。

  王冬在拐進去之前,擔憂地給花蕪留了一眼。

  站在花蕪旁邊的葉蕭,總讓他的心裡有著說不出的矛盾感受。

  俊美無儔的天降容顏和從地獄歸來的冷血煞氣。

  他想不明白,這兩種感觀是如何和諧地拼湊在同一張臉上的。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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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蕭獨步上前,此間僅餘他們二人,花蕪便自然跟上。

  「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葉蕭忽地回頭,如同鷹顧般,審視著即將被自己踩在腳下的獵物。

  「不知道。」

  花蕪的回答生硬且毫不過腦。

  然而,恰恰是這樣恣意隨性的態度,點燃了葉蕭心裡的無名火。

  「你現在是玉翎衛,知不知道這三個字的力量?」

  這三個字的力量……

  花蕪盯著不遠處一燈如豆,腦中也有一簇火光迸發而出。

  夏夜,小扇,流螢,竹榻,還有懸於家門口的那盞她在過年時親手糊的燈籠。

  ……

  「你早已不是宮裡做低伏小的宦官,而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御衛。」

  「你不應該一開始就那麼好說話。就是因為你一開始辦事不夠狠絕利落,這才導致秦氏有了一種可以商量的錯覺。」

  錯覺?

  是啊,那時候的她,也以為那樣安定幸福的生活可以延續這一生。

  原來竟只是一種,錯覺。

  「你要記住,你是玉翎衛,玉翎衛辦事,不需要講道理,更不需要講人情。」

  不講道理,不講人情的御衛。

  可不正是這樣麼!

  葉蕭的語氣平淡無波,可偏偏正是這樣,這一字一句如同平平無奇的刺刀,一下接著一下剜在她沒血沒肉的軀體上。

  那年她才九歲啊,就已見識了這樣不用講道理,不需講人情的御衛。

  「奶奶,明日綠豆餡兒交給我做。」

  那時候的她正和弟弟躺在天井的竹排榻上,向面前的老人撒嬌。

  唯一可以算得上憂愁的,便是如何從奶奶手上討到明日為綠豆酥搗餡兒的差事。

  一旁的弟弟也在力爭。

  可奶奶只是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笑盈盈地搖著蒲扇。

  她還沒答應她。

  從他們的所在望去,正是父親的書房,面向天井的大窗敞露無疑。

  書房裡燃著一盞燈,置在書案上,燈的一邊,是書案那頭奮筆疾書的父親,而燈的另一邊,是手裡拿著家人的衣物縫縫補補的母親。

  他們專注著手裡的活計,可聽到動靜,仍是會默契地抬眼,一同望向窗外,接著相視而笑。

  「就不給你,你個愛哭鬼,眼淚掉到綠豆餡里可就不甜了,會變苦的。」

  「你,你才是,你是貪吃鬼,每次做綠豆酥都是讓你吃了大半,你會變成一個大胖子,長大了沒人要!……嗚!奶奶!姐姐罵我。」

  愛哭鬼光會嘴硬,此刻早已趴在奶奶肩頭哭個不停。

  「又哭,又哭!」

  小姑娘雙手插腰,她最看不慣弟弟這副柔弱又討寵的模樣。

  爹娘只是遠遠地看著,從不插手姐弟之間無傷大雅的較量,而奶奶則是一手抱一個,一邊責備一邊安慰,永遠當不好和事佬的角色。

  往常,這樣的嬉鬧無非是數不清的夜晚裡家人之間的甜蜜插曲,很快就會歸於平靜。

  可這一夜,卻沒有平靜。

  那兩扇掛著橘紅燈籠的門是被暴力撞開的。

  那紙糊的燈籠在一簇簇闖入的火把面前,是那樣不堪一擊、支離破碎。

  由於過度驚嚇,原本正要嚎啕大哭的弟弟連嗚咽之聲也沒能發出。

  室內的燭火「嗶啵」爆了一聲,將花蕪的視線重新聚焦。

  眼前沖門而入的火焰霎時消失,周圍的一切安靜如故,唯有一燈挑燭。

  王冬和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從東側臥房裡出來。

  常遠失望地沖葉蕭搖了搖頭,王冬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走到花蕪身邊,輕輕撞了下她的胳膊,「欺負你了?」

  花蕪恍了下神,給王冬比了個口型,「別胡說。」

  玉翎衛上下等級森嚴,平常四個分支不常在一起辦案,互相管不著,可一旦遇上,師兄教訓師弟卻是常有的事。

  而王冬的想法很簡單,雖然一開始葉蕭就將主辦的身份丟給了花蕪,可在王冬眼裡,身為奴才就沒有不搶功的道理。

  如此大方的師兄,恐怕早就沒安好心。

  「進來。」葉蕭喚了一句。

  他凝視著剛被教訓完的小宦官,剛才那些話雖然嚴厲,卻是她必須明白的。

  她必須儘快適應玉翎衛的風格,少給自己,也少給別人找麻煩。

  不過意外的是,花蕪竟沒鬧半點情緒。

  聽到呼喚便沒有絲毫猶豫地跟葉蕭進了藏書房。

  正面書櫃縱十行,豎十二列,每個格子均整齊地盛著書卷,幾乎不剩縫隙。

  靠窗的南面擺著一張狹長的檀木案,檀木案的一角擺著一件梅子青釉焚香瓷爐,爐唇口擱著一片鏤山水銅蓋。

  倘若這些藏書徐茂每本都看過的話,花蕪倒是有些佩服。

  「師兄要我找的是?」

  「帳本。」葉蕭直視著這一百二十隔書櫃,「徐茂在檢舉信中曾提過,此次出動玉翎衛便是為了此帳本而來。」

  「師兄懷疑,帳本就在此間?」

  「胡喜和秦氏皆言自水患河堤沖毀以來,徐茂常一人躲在書齋中,不是整理帳目又是為何?」

  葉蕭語氣篤定。

  那倒是,一排三開間,正中這間幾乎一覽無餘,方才常遠和王冬搜了東臥房,沒有收穫。

  如今,只剩這偌大的書櫃,瀚海似的書卷,若不是用來看的話,倒是一個藏東西的好地方。

  可是沒有線索,難道還要一本一本翻開了來找?

  「噌」的一聲,葉蕭在花蕪面前展開了一張紙,「或許信中會有線索。」

  這封信原本不該如此坦白在她面前,可若要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有用的線索,這恐怕是唯一的辦法。

  花蕪用最快的速度將信上的內容瀏覽了一遍。

  「祈盼雲開見紫徽?」見到這一句的時候,她不自覺地跟著念出。

  徐茂在陳情檢舉的最後,說了句「祈盼雲開見紫徽。」

  「從字面意思看,這句像是徐茂的殷殷期盼,渴望利用這封檢舉信將功贖過,守望雲開,破解河堤沖毀的真相。而紫徽指的是帝星,徐茂的意思是待查明真相之後能得陛下召見?」

  花蕪看向葉蕭。

  「他應當是在祈盼玉翎衛到來,將證據帳本和他的人一同帶往京都面聖,親自將帳本呈遞到御前,同時,以此為注,希望陛下能留他性命,甚至用迂迴之法保下官職。」葉蕭道。

  「不過師兄你看,這信中的『紫徽』二字,細看之下,筆觸卻同全篇略有不同。」

  花蕪指在那文末的那兩個字上,湊到葉蕭跟前,右肩膀亦微微向他靠去。

  葉蕭撩起眼皮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他頭上的幞巾,緊接著幞巾下的一點碎發,然後是碎發下的額頭,從鼻尖到唇再到下巴的輪廓,最後一點餘光才順著他指尖的方向走去,來到那兩個字上。

  當真是毫無芥蒂啊。

  適才他不留情面地指責了他辦案中的疏漏,只見小宦官悶聲不言,那會兒他還猶豫著是不是自己太不講情面,讓初出茅廬的小宦官有些吃不消。

  嗬。

  看來倒是自己多慮了。

  這人心可真大。

  葉蕭真不曉得應該感慨他多一些,還是該笑自己多一些。

  他不禁要深思,兩次在夜風中瑟瑟發抖的那個人和眼前這個,究竟是不是同一個?

  不過也只是這麼微微一出神,他便悟出了花蕪意中所指。

  「的確,徐茂寫這封信用的是褚遂良《雁塔聖教序》的字體,可最後這『紫徽』二字,卻有王羲之的味道,褚體在運筆上方圓兼施,逆起逆止,提按使轉以及回鋒出鋒都有一定的規矩。而後面這兩字,用筆以中鋒為主,間有側鋒,筆畫之間的縈帶,纖細輕盈,筆斷而意連,提按頓挫都是《蘭亭序》的風韻。」

  而花蕪的心倒不真如葉蕭所想的那般大。

  她察覺到了葉蕭那片刻的走神,他的眼光盯在她身上,有點癢意。

  大渝皇室有過諸多流言。

  太子和九皇子府上豢養了大批門客,才貌雙全具有之。

  更有者說太子府中養著一對通曉天文地理的雙生子,年輕貌美。

  太子甚愛惜之,與其論道,每每流連至深夜而忘寢。

  嘶!

  花蕪倒吸一口涼氣。

  難道達官顯貴都好這一口?

  「所以,他是不是早就算到了自己恐怕會遭遇不測,便將暗語寫在了這封信中?」

  花蕪歸了神,借著這句話打散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檢舉一事,本就事關重大,其中所要承擔的風險更是不言而喻。

  徐茂這些日子把自己關在書齋里,恐怕也是為了躲避禍事。

  「紫徽」二字的不同尋常,絕對是在透露著什麼關鍵信息。

  花蕪微一皺眉,看向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齊齊、滿滿當當的書櫃。

  原來如此!

  她轉頭看向葉蕭,恰巧見他也正用一副豁然開朗的眼神望著自己。

  「天干地支。」

  兩人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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