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覽芳華
2024-06-29 23:54:02
作者: 山水一半
花蕪現在有點後悔。
不對,是很後悔!
三更半夜的,看到一個扶風弱柳的小宮女抱著一堆衣服,光著羊脂玉般的雙肩從攬芳殿跌跌跑出來的時候,她為何非要追上來看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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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夜擊更是對太監來說,本就是項苦差事。
更不必提,花蕪女扮男裝在宮裡硬是堅持了四個年頭。
可如今就因為多瞧上了那麼一眼,多走了那麼幾步,就叫這件差事變得苦上加苦,苦不堪言。
都怪那個小宮女,出門的時候抖著單薄的雙肩,一對美眸盈著淚光,比之三月的桃花更加惹人心憐。
這裡是芷芙宮,自當今聖上登基以來,一直空著,並無妃嬪居住。
平日裡本就空蕩蕩的宮殿,而今黑燈瞎火,怎麼會平白無故跑出一個宮女來!
花蕪想起上個月譚美人宮裡失了竊,那個值夜的太監被活生生賞了二十個板子,一命嗚了呼,再也沒醒過來,她的心裡仍有些後怕。
這事兒,她得管。
花蕪等不及出恭的搭檔回來,就自個兒提著燈籠追到了攬芳殿門前。
門正中竟還留著一小條門縫,想必是方才那個小宮女倉惶離開時未及闔上的。
為了保住飯碗和小命,花蕪伸出手壓在門上,冷清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手中的燈籠在偌大的宮殿中,如同一點螢火。
她剛想將燈籠探進去,執燈的手腕卻被猛地擒住。
黑暗中的力量乍然一抽,一聲驚呼還哽在喉頭來不及發出,她就已被拖拽進了攬芳殿。
倒霉催的!
那扇方才還「咿呀」作響的朱紅刷金木門,這下竟閉得那般悄無聲息。
花蕪的身子被那股力量扭了一下,翻轉了過來,俏生生的臉龐抵在木門上,一雙被雪水浸過似的眼睛正透著菱花格子被迫看向外頭。
今夜無月。
而手裡提的燈籠也早就落在清冷的地磚上,熄了光。
身後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口,另一隻手卻攀上她的左側腰,向前、向右一寸寸地游移而去。
花蕪的手在抖、心在顫,這太監也當得太不值當了!
就在她算準了地方,下定決心要往後狠狠一踢的時候,那隻手卻在她腰間的那副梆子上停住。
「你是巡夜的太監?」
夜色一般的音色。
花蕪的心裡有過一絲異樣。
那人的聲音像極了風沙礫子被夜風帶動的聲響。
酥酥麻麻,又染了幾分夜色的神秘。
花蕪拼命地點了點頭,如同搗蒜。
「好,把衣服脫了。」
夜風中的沙礫灌入耳中,花蕪僵住,盈盈的眸子登時失去了顏色。
那人的語氣之中,未曾沾染半分情慾,冰冷平靜得仿佛在辦理一件公事。
可這對花蕪來說,卻是件要命的事。
今日宮中大宴,她身後的這個人,帶著些許酒氣,想必便是出身哪個顯赫的侯門世家,看上了那個婀娜柔美的小宮女,帶到無人居住的芷蘭宮中一頓嗟磨蹂躪。
沒盡興,卻讓她這個路過的假太監遭了殃。
在這深宮大院內,最不值錢的就是他們這些低等太監宮女的性命。
這些人,捏死她就跟捏死一隻螻蟻一樣容易。
只不過這人蠢了點,把人帶到了芷蘭宮。
外男私入後宮,這罪名可不會輕。
花蕪把心一橫,倏然抬腿。
料他在這吃了虧也定然不敢聲張。
可她竟踢了個空!
那人明明還在她身後,兩手仍然鉗制著她。
花蕪只能轉而去抓那人捂著她嘴的手,卻被忽然發出的勁風一擋,登時就被打了下去,堪堪只摸到了他的一角衣袖。
而那陣勁風正好拂在她的手筋上,把小臂震得一陣酸麻。
單單只這一手,花蕪便不再反抗了。
她不敢再動手,一是因為打不過,二則,她觸到了袖子上的繡樣,是四趾的爪。
那人穿的,竟是件蟒袍。
大渝的蟒袍由聖上親賜,不論這人是皇子王爺,還是肱股之臣,總之,定是聖上十分信任且親近之人。
這樣的人,出現在芷蘭宮中,恐怕能尋出千萬種無懈可擊的理由。
那人似是猜出了她心中所慮,冷冷一嗤,「要身衣服罷了,你以為如何?」
她聽得出那人口氣里的嫌棄和鄙夷,他制住她時,那一雙手掌寬大修長,芬芳的酒氣正好在她頭頂吐納。
他的身量應當大了她許多。
若非權宜之計,他絕不屑於要她的衣裳。
在一眾內侍里,花蕪倒也算不上瘦小,況且她為了掩藏身份,總會向司衣局多報些尺寸,內侍的袍衫罩在她身上,總比別人多出兩分松垮,叫人辨不出身形。
花蕪猜出了他的意圖,快速剝了自己的外衣,交給他。
身旁傳來一點布料摩擦的動靜,花蕪緊緊閉著雙眼。
她什麼也看不見,也什麼都不想看見。
在這深宮大院裡,當太監的要有當太監的自覺,在必要的時候必須當瞎子、當聾子。
「今夜,你不曾在此處遇到過任何人,記住了嗎。」
花蕪再次點了點頭,那人卻似乎不夠滿意,手臂一個迴旋,將花蕪再次翻了個身。
單薄的脊背被按在菱花格門上,鎖骨處被一隻堅實有力的小臂橫抵壓著。
花蕪努力壓抑著胸前的起伏,下頜卻猝然被對面之人捏住,那隻寬大修長的手掌粗魯地從她的下巴一路往上掐了個遍。
指根和掌心連接處的幾塊薄繭,從細膩滑嫩的面龐一點點擦過,「本……記住你的長相了。」
話音剛落,籠罩在她身上的所有威壓瞬間被撤走,呼吸一下子變得暢快。
直到四周再次恢復寂靜,冷風從門縫裡鑽了進來,花蕪才赫然發現,那人不僅搶了她的衣裳,還順走了她打更的梆子和燈籠。
*
靠著最外沿一道宮牆的甬道上,停著一輛青頂流蘇的華貴馬車。
車夫姿勢慵懶,只有走近一看,才能發現他眼中通觀六路的精光。
當他看到一個領口掉了兩粒扭花盤扣、右手提著一個並不發光的燈籠、左手甩著一副打更的梆子的身影走來時,懶散半臥的身子倏地彈了起來。
待那個太監模樣打扮的影子慢慢走近,他才地跳下馬車,看著這一身緊繃的、不合時宜的裝扮,笑嘻嘻道:
「爺,可耽誤了不少時辰,這是演哪一出呢?」
今日上元佳節,聖上於宮中設宴,來的都是大渝的肱股之臣。
而他家主子近年深得帝心,風頭正盛。進宮之前,早就猜到有人會在暗中使手段。
不過呀,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蛋」,一顆叮不進去的蛋才真真叫人懼怕,主子現下還不想當無縫蛋,故而尚且願意陪他們玩玩。
那位爺也不答話,甩手將手裡的梆子和燈籠丟到他懷裡,臉色清冷地撩簾跨上馬車,「這次倒是有長進,知道下藥至少該尋無色無味的來。」
遲遠只覺得落在手裡的燈籠又軟又重,仔細一瞧,這才發現裡頭竟然滿滿當當塞了件衣服。
是件蟒袍!
正是車裡的那位爺進宮赴宴時穿的那一身。
「爺,您沒事兒吧?」遲遠問。
「你說呢!」
遲遠樂呵了,主子看著已有幾分醉意,想必正是為了掩人耳目,才換了著一身宦官常服,好避開那些人的糾纏。
「不知這次是誰遭了殃?」
「一個宮女,水靈靈的宮女。」
遲遠兀地脊背發寒,那些人竟這般不知好歹,敢對宦官頭子使用「美人計」!
這到底該算作拉攏呢?還是失手拍在馬腿上的試探?
不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當主子陰陽怪氣地稱讚一個人的時候,那就代表這個人的好日子基本要到頭了。
蕭野一上馬車就扒了那身勒得慌的宦官服。
嘴裡說著「一個宮女」,腦袋裡出現的卻是一個水靈靈的小太監。
宮宴之上,他的酒水被人做了手腳,才飲了兩杯就醉了,後來他索性將剩下的酒水全都灑到蟒袍上,緊接著就被人帶去更衣。
引路的宮女直接將他扶到了芷蘭宮。
剛進了攬華殿,椅子還沒坐穩,那個小宮女就忙不迭地褪去自己的罩衫,半跪在他面前,急迫地喘著重氣。
一雙柔夷沿著膝蓋、大股內側,一路往上探索。
只差一步,她就能驗他的身。
可他卻在驚心動魄的那一刻前,捏住了她試圖更進一步的手腕。
「知道怎麼伺候人嗎?」
也不過是尋常的語氣,卻居然瞬間令她嚇破了膽,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
甚是無趣。
他不過是揮了揮衣袖,她便如蒙大赦般跌跌撞撞跑了。
回憶的間隙,馬車已駛出厚重的宮門。
「爺,需要查下那名宮女的身份嗎?」
遲遠晃了下手裡的韁繩,馬蹄如粗雨一般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磚上。
「不必,不成功便只能變成死人,她的主子不會讓她活過今晚,明天就會有消息,不必浪費人手。」
蕭野的指尖自下而上,一根根歸攏輕握成拳。
「倒是有個巡夜的太監,你去查查。」
「太監?」遲遠有些意外。
車廂里的人愣了一下,手上的觸感似乎還在,掌心在虛空之中暗暗比劃了下。
就這麼點腰身,竟比那個落荒而逃的小宮女還要細似的。
他看著自己的手掌失神哂笑,在乎一個太監做什麼?
「算了,不必查。」
*
翌日。
花蕪還沒睜眼,就已聽到了外頭的喧鬧聲。
還未起身,王冬就鬼鬼祟祟地沖了進來。
「出大事兒,還睡呢!」
花蕪白了他一眼,裹緊了身上的棉被,沒好氣道:「放!」
「誒!得兒嘞!我這就說,清暉苑裡的香荷,昨兒個掉井裡沒了。」王冬在房中來回踱步,嘖嘖聲嘆。
「那可是個一等一的標誌美人兒,我原還以為哪天能熬出頭,當個小主子呢,哎!沒想到啊沒想到。」
香荷?宮女?一等一的標誌美人兒?
花蕪包在棉被裡,身上卻是一陣陣地發寒。
她雖未見過香荷,可宮女中一等一的標誌美人兒卻不多見。
昨夜的那個單薄水靈的身影和王冬口中的美人暗暗重合,心中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掉哪個井裡了?」
「芷蘭宮。」
王冬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麼,她卻已然無心再聽。
不會有這麼巧的事!
那個穿蟒袍的究竟是誰?
香荷是活著離開芷蘭宮的,之間不過三個時辰,她又是因何而死?
「還有一件事兒!」王冬突然跳至她面前。
花蕪受了驚,沒興趣再聽下去,直接拉了棉被蓋過頭頂。
「玉翎衛招人了。」
隔著一層棉被,王冬的聲音變得沉悶模糊。
可這六個字,卻有著利箭般的穿透力。
「當真!」花蕪的半個身子瞬間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