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和解

  「哥~哥哥~」

  將頭埋在秦江的胸口，秦山訥訥地喚了兩聲。他的眼淚也將秦江的T恤衫領口濡濕了。哥哥的怒吼，每一個字他都聽在耳朵里，又扎進心裡，他很想說對不起，他的確對不起哥哥一家人。

  父親遭車禍慘死，雖然不是秦山的責任，可他也執拗地認為，那和自己脫不了關係——如果老秦不是跑去寧市看他，到現在也還好好地活在秦橋村呢。

  

  沒人怪罪他，秦山卻依然鑽了牛角尖——在車禍中失去眼睛，那是他的報應，是他該受的，他害死了爸爸，還拖累了哥哥一家人，他秦山，誰也對不起！

  如果秦江和他的想法一樣，怎麼可能不遺棄他？等爸爸的尾七過了，哥哥就要採取行動了吧？他到底要把自己送去哪裡？大寧鎮上有好幾家按摩館，哥哥會把他送去其中哪一家？

  秦江聽見弟弟喊他，身體也仿佛一下子凝固了，連腦子也轉不動了。

  從秦山睜眼的那一刻直到現在，他只是叫趙月嫂子，還沒認真地叫過一聲「哥」呢，終於聽見了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呼喚，秦江怎麼能不百感交集？對弟弟的愛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上心頭，他摟著他不知該怎麼心疼才好了。

  「小山，沒事了，都會好起來的啊！哥在這兒呢，有哥哥和嫂子護著你，天就肯定不會塌。你放心吧。」

  秦江擦著眼淚，想放開秦山，卻不料他反而把自己抱緊了。

  「哥，你不要送我去盲人館，我不想做按摩師，我求求你，求求你……」

  秦山像是著了魔，嘴裡一遍又一遍念叨的就這一句，並且音量也放出來不少，門口站的人也能清楚聽見。

  「什麼？大江，小山說你要送他去……」大伯秦福臨聽了第一個不答應，癟嘴上方的兩撇八字鬍翹了起來，還沒查證是不是真的就責怪起了秦江。

  趙月站在一旁，臉也驚得發白，心想，「大江要送小山去盲人館學按摩？這事兒他怎麼從來就沒和我提過呢？」

  秦江氣得想把秦山甩開，可怎麼也甩不掉，音調就又提高了，「小山，你胡說八道什麼呢？哥啥時候說過要送你去鎮上學按摩？你一個人胡思亂想，還莫名其妙就和哥鬧脾氣，你傻不傻呀？」

  秦福祥也走過來，慍怒的表情換成將信將疑，試探地問：「大江，你真沒這麼打算過呀？都是小山自己瞎想的？」

  秦江使勁跺腳：「三叔，天地良心啊，如果我秦江動過半個要把小山送走的念頭，下一個出車禍死掉的人就是我……唔……」

  話音沒落，嘴巴就叫趙月給緊緊捂上了。別人不了解秦江，趙月還能不了解自己的老公？

  難怪秦山回家後總是在房間裡一個人躲一天，原來是在擔這個心呢！這確實是他自己亂想的，秦江說沒考慮過要送他走，那就是大實話，老公從來不說謊，趙月能用盡一切方式為他作證。

  不過，亂發誓可不行，並且今天是啥日子？公公的尾七，話能在這種時候亂說？

  秦江發毒誓，秦福祥也嚇一跳，惱火地嘟噥兩句走回來，不耐煩地趕開自己老婆和秦福臨一家人：「哎呀呀~別都堵這兒啦。小山心情不好，你們也多給他留點空氣呀！」

  三叔家的兒媳婦朱鳳巧將腰肢一扭，翻翻眼皮說：「又沒人暈過去，關空氣啥事呀？」

  砸碎湯碗引起的風波，終於息止了。說實話，秦家兄弟都還挺感謝那隻湯碗的，不然二人之間的隔閡，得不知等到啥時候才能消除。

  哥哥保證不會逼他做盲人按摩師，秦山積壓在內心的苦悶緩解不少。他內向少言的性格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但再也不躲著大哥，兄弟二人風颳不走火燒不斷的親情回來，秦家小樓里沉悶的氣氛，緩和多了。

  在秦江的勸說下，秦山走出他的小房間，下到一樓和親戚們一起吃晚飯。

  秦威武放學回來，一眼瞧見秦江那大塊頭縮在沙發里，嚇一大跳，問他媽小叔是不是先叫他們打暈了再扛下來的。

  趙月一湯勺敲到兒子頭上，警告他家裡親戚都在，可管著點嘴巴好。

  因為來的人多，一張大桌子坐不下，秦江就從儲物間搬出另一張大桌面，擺出了兩桌酒席。

  趙月特意安排秦山坐在秦江旁邊，他不管怎麼吃碗裡的菜也堆得像小山一樣高，怎麼也吃不完。秦威武掰下一隻雞腿，準備往嘴裡塞，不過看一眼秦山，不用他爸使眼色就送了過去。

  圍坐的親友們見了，都挺寬心。

  秦山能和大家一起坐著吃完飯，是給足了秦江面子。就算他不下樓來秦江也不會怪他，何況他還坐在了自己的旁邊？

  但是，和坐在寬廳的許多人想的一樣，秦江緊繃繃的心情並沒有放鬆多少，他們都在為秦山將來的生活發愁。

  雙目失明，回寧市讀完大學不太可能了。寧海大學的經管學院無論有多麼捨不得這個尖子生，也沒法接受讓一個瞎子繼續在正常人讀的學校里上課，萬一出事，學校可擔不起責任。

  學按摩技術做技師，就更不用想了，別說秦山為自己幻想出來的情節要生要死，哪怕他自己樂意，秦江也絕不會答應——縱然父親離世，老秦家家底也還厚實得很，不至於非得讓秦山自己養活自己。

  吃飯時，秦江不時偷眼瞧弟弟，他能感覺到現在找秦山談未來，定然會適得其反。

  唉~再大的傷痛也敵不過時間，不如就讓時間磨平一切，等多過些日子，小山慢慢從災難造成的心理陰影中走出來了，再做打算吧。

  家庭聚會，晚宴一直開到九點多鐘才結束。嫂子媳婦們客氣著要進廚房幫趙月收拾，被她一一謝絕了。秦江望著兩大桌亂七八糟的杯盤碗碟，暗自感嘆，這輩子沒啥大成就，就是跟著父親在工廠幹活，可好在是娶了個賢妻，又生了個還算有出息的兒子，也算對得起秦家老祖宗了。

  現在呀，最大的任務就是保證父親的心血，那家工藝品工廠能一直在正軌上經營下去，再一個，就是得讓弟弟振作起來，將來也結婚成家幹事業，人生不受影響。

  送走客人，趙月讓秦威武給她打下手在廚房洗洗涮涮，秦江則扶秦山上樓，照顧他睡下。

  「聽你嫂子和威武說，最近你老是熬夜，這可不行啊。你身體才剛恢復，得多休息。」秦江環顧有點亂的屋子，心疼地說了秦山兩句。

  秦山沒否認自己熬夜，還反問他哥：「那你呢？你不也得等嫂子不高興了才肯去睡覺？」

  「呦~小子，你厲害啊！敢在背後盯著我？」秦江聽樂了，心想還以為這傢伙天天兩耳不聞窗外事，卻原來耳朵一直張著呢。

  秦山摸到手機，遞給秦江：「哥，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我手機里有沒有我沒讀到的重要信息？」

  秦江笑著點開手機來看，可一進微信就是一愣，他看見有個人要加秦山，署名居然是，「小尼奧芭蕾舞學校周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