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黃牛李昭
2024-06-29 05:11:20
作者: 泠泠七弦上
大鄴承平十三年,三月,連續兩年寡收的南方十六城暴亂,帝怒,派輔國將軍裴世清舉兵南下叛亂。
五月,裴世清一連攻下數城,將叛軍首領斬於馬下,並收編了餘下叛軍,班師回朝。
八月初三,帝有疾,不視朝。
初九,大赦天下,為帝祈福。
九月,帝崩於晟元宮,諡曰文德武恭仁皇帝,廟號寧宗,藏於文德陵,遺詔六歲的皇太女綦繼位。
十月,行宮大火,皇太女不知所蹤。
國不可一日無君。
左相陳慶涵、輔國將軍裴世清、中書令管棠之及門下侍中呂閻合議,決心請淮陽王趙蕈入盛都,繼位大統。
寧宗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一女,但兄弟尚有三位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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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陽王趙蕈兵強馬壯,得到裴世清密信後,先下手為強,將趕往盛都的其他兩個兄長永遠留在了路上。
次年三月,淮陽王趙蕈登基,改元平安。
——
冬日暖陽下,柳巷裡滿是烤地瓜的香味。
李昭摸了摸肚子,垂頭拉緊背簍,在一眾幼童中快步走過。
「阿昭,你吃不吃?」
梳著雙丫髻的鐵牛仰頭捧著地瓜問。
坐在她旁邊的二丫則趕忙拉住他,說:「別喊她了,她今天還沒割完豬草呢,要是晚了,肯定要被李叔打。」
「沒事,李叔都出門了,這個你帶上在坡頭吃。」鐵牛也不管那麼多,小跑著過去,把燙呼呼的地瓜塞在李釗的背簍里,叮囑道:「我娘給我買的,阿昭,你偷偷吃,別讓李嬸兒發現了。」
整個碑南村的人都知道,李家夫婦對家裡的小丫頭十分苛刻,動輒打罵,別說冬季吃個烤地瓜,就是能吃飽飯,都不錯了。
偏偏李昭平日裡乾的活最多,做飯種地割豬草,採藥放牛打柴薪,但凡是說得出來的話,就沒有李昭干不好的。
可李家不止她一個孩子。
上有李家大姐李春鳳,下有李家小弟李夢生,也不知道李家夫婦怎麼的,就逮著李昭一個人薅,跟使老黃牛似的。
「多謝鐵牛。」李昭沒有拒絕地瓜,轉頭從口袋裡掏了一把拐棗出來,說:「我昨兒在山上找到了這個,打了一籮筐,特意給你們留的。」
鐵牛吸了吸鼻子,想拿又沒動手,只哼道:「打了一籮筐?只怕都叫李嬸兒拿去賣了吧!真氣人,阿昭……你留著自己吃吧,我們有地瓜呢,不饞。」
說不饞,鐵牛那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特意給你留的。」李昭眯眼一笑,強行將拐棗放在鐵牛的手裡:「你拿著和他們分了吧,我把草藥送回家之後,還得去割豬草呢,不跟你廢話了。」
孩子們一聽,歡呼著涌過來,將鐵牛圍住。
李昭摸了把鐵牛的頭,反手提著背簍,快步往家裡趕。她不能耽誤太多的時間,否則回到家裡,肯定要被娘訓斥。
柳巷盡頭,李氏冷著臉看李昭走過來。
「出去這麼久?」李氏邊說,邊翻了翻李昭的背簍,「一早上就采了這麼點東西嗎?真是個廢物,吃那麼多米沒點用。」
「娘,已經入冬了,山上很難找到藥材了。」李昭小聲說道。
院子裡的李夢生趕忙過來接了李昭的背簍,又瞧瞧塞給她一個肉包子,嘴裡打岔:「娘,藥材我來挑揀,您還是去隔壁村陳家嬸子那兒吧,過幾天就是送冬節了,您這次不是可以上台獻米嗎?得早做準備。」
所謂的送冬節,是碑南村的一件大事。
每年冬至過的第十天,碑南村都會聯合周邊的數十個村子,一起舉辦一場盛大的祭祀,目的就是祈禱上天賜予這一片土地來年豐收。
送冬節上,先儺舞,後祭拜。
各個村子會選出三到五人來,捧著今年新收的米上台獻神。
等到冗長的儀式結束,便是村落與村落之間的交易集市,孩子們往往也會在這個集市上討得許多好吃的好玩的。
對兒子,李氏倒是溫柔了許多。
她從袖籠里摸出十文錢遞給李夢生,叮囑道:「那我先過去了,這幾天的晚飯你自個兒對付對付,別餓著。」
又扭頭用手點了一下李昭的頭,豎著眉頭說:「等會兒割完豬草回來給你姐做飯送去,灶台有肉有米,少糟蹋。」
說完,李氏出了門。
李昭鬆了口氣,幫著李夢生把背簍里的藥材挪出來,又轉頭去院子一腳搬磨藥的碾子過來。
「別別別,別忙了。」李夢生攔住李昭,笑眯眯道:「這麼重的碾子,我來搬就好了,二姐你去做飯吧。」
推拉的時候,李夢生將銅板都放在了李昭的手裡。
「二姐,我去割豬草得了,也懶得出去吃飯了,就在家吃。這個給你,要遇上什麼想買的,自己也可以買。」
「想吃什麼?」李昭熟門熟路地收了銅板,說:「爹要月底才回來,家裡肉沒多少了,給你做了熗肉怎麼樣?」
「好呀,二姐做的熗肉可太好吃了。」李夢生喊一句,背著背簍出了門。
李昭最喜歡的,就是爹和娘都不在家的時候。
不過……
其實她也不是討厭爹娘。
雖然在李家,做事最多的是李昭,可李昭是沒挨過餓受過凍的。冬天上山採藥,李昭的棉襖里塞的那是實打實的新棉花,背簍里熱水也都是用幾層棉絮暖著的。
說虧待,也不叫虧待。
因為李昭清楚,她和姐姐弟弟不同,她不是李家夫婦的孩子,能被收養,能健康長大,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而且……
她沒有來到碑南村之前的記憶。
無數個午夜夢回時,李昭都能夢到高樓瓊宇,紅牆金瓦,以及那雙無盡溫柔的手,和帶著不知名香味的懷抱。
李昭從來沒有跟旁人說過這些。
這是她的秘密。
她遲早要找到那一片高樓瓊宇,找到夢裡的人!
收拾好飯菜,李昭掩了門,提著食盒往村東頭的繡坊走。
最近大姐都在繡坊里做事,一天能拿個三文錢。雖不包飯,但總歸是多一筆錢進帳,能在這種田地收成不好的時候,給家裡減輕一些困難。
一路上,不少人家都已經在籌備送冬節的事,田埂上都多了許多紅布蓋著的木製祭壇。
繡坊很遠。
李昭怕飯菜涼了,便穿小路,繞東邊的桑樹林走。
林間樹影幢幢。
耳聰目明的李昭停住腳步,目光看向右前方那半人高的草叢處,鼻翼微動。
有血腥味。
一手按在腰後的柴刀上,李昭謹慎地半弓著背,緩緩走向草叢。
然而讓李昭意外的是,躺在草叢裡的,並不是什麼野獸,而是一個人,一個受了傷的年輕男人。
「你還好嗎?」李昭跑過去,將食盒和柴刀放在一旁,一邊問,一邊低頭去查看男人腿上的傷口,「是刀傷,有幾天了,你怎麼不去看大夫?」
碑南村民風淳樸,李昭救人救慣了,下意識就上了手。
「滾開。」
男人額角青筋直冒,低聲喝道。
李昭一愣,蹙眉收手,嘴裡猶在強調:「我不是壞人,我跟著游醫學過一些醫術藥理,可以幫你處理傷口的。」
可男人的戒備心不降反增,甚至在李昭愣神的當口,忍痛傾身,奪過了李昭的柴刀,反將李昭壓制在了身下。
溫熱的鼻息在無聲中交纏。
「不想死就滾遠點。」男人冷著臉說。
「狗咬呂洞賓。」李昭嘟囔了一句,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生得真好啊。
鳳眸劍眉,薄唇龍鼻,要不是受了傷,臉色蒼白,多了幾分陰柔之氣,恐怕平日該是個走馬看花的倜儻郎君。
此刻他的眼神太冷,如寒泉冰潭一般,看得李昭不禁抖了一下。
「看夠了?看夠了就快滾!」
男人板著臉,一把將李昭掀開,同時被丟出來的還有那把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