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章 守得月明，見得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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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清宮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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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爐燒得旺旺地，桌子上的湯鍋咕嘟咕嘟地冒著白煙，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兒。

  老皇帝坐在桌邊，喝下一口酒，看著滿桌子的菜，似是感慨一般笑了。

  「敘端啊，這麼多年過去，沒想到，咱們還能有坐在一起喝酒的時候。」

  「嗯。」

  湯鍋的對面，容敘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

  老皇帝臉上帶著笑容，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已經花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也是一層又一層。

  他看著容敘端，目光感慨又懷念。

  「沒想到，一晃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我，也都老了。」

  容敘端抬眸，盯著老皇帝看了一瞬：「陛下的確是老了。」

  他話落，老皇帝大笑出聲：「哈哈哈哈，這麼多年了，也就敘端你，敢跟朕說這話了。」

  「臣說的是實話。」容敘端面不改色，拿起筷子自顧自地從湯鍋里撈肉和菜，絲毫沒有管老皇帝的意思。

  「是啊，實話。」

  老皇帝長嘆了口氣，看了一眼不遠處牆上掛著的駿馬圖，蒼老的眼眸略顯渾濁。

  「朕還沒做皇帝前，咱們還曾一起去郊外騎馬。」

  容敘端不說話，自顧自地吃著飯。

  老皇帝似乎是陷入了回憶，自顧自地說著話。

  「現在想想，那時候，真好啊。」

  「可惜，太短了。」

  容敘端邊吃飯，邊聽老皇帝感慨，直到老皇帝冗長地嘆了口氣，不再往下說。

  容敘端方才拿著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喝了口酒，看著老皇帝道：「陛下，人的一生，就這麼長，幾十年的光景，眨一眨眼，可能就過去了。」

  「無論是誰，都逃不過這一點。」

  老皇帝回眸看他。

  容敘端繼續道：「人生匆匆，陛下與其感慨追不回的往事，不如看看眼下。」

  他說著，看了一眼湯鍋：「就比如今天這湯鍋，就很好吃。」

  老皇帝認同地點頭，看著色澤誘人的鍋底道：「敘端說的是，朕應當珍惜當……」

  不等他把話說完，容敘端便打斷他的話道：「就在剛剛陛下感慨歲月匆匆，往事難追時，這湯鍋里的肉，就已經被臣吃完了。」

  「！！！」

  老皇帝聞言猛地睜大了眼睛，氣憤道：「朕就說，這鍋里瞧著怎麼這麼幹淨呢！原來都被你吃了。」

  容敘端面不改色，一邊往裡面下菜下丸子下肉，一邊道：「這可怪不得臣，誰讓陛下只顧著感慨，飯菜不等人，時光亦如是。」

  老皇帝聞言身子一怔，須臾笑了。

  「敘端說的是，是朕糊塗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感慨地笑道：「不過也好，朕也年紀大了，糊塗一點兒也正常。好在，孩子們都大了。」

  容敘端抬眸看了他一眼。

  老皇帝笑看著他，「敘端你也有白髮了。」

  容敘端倒是不以為意，「臣凡夫俗子，生老病死，都是尋常。不比山上的老妖怪，能長生不老。」

  容敘端不愛笑，時常板著一張臉，說這話時，同樣臭著一張臉。

  老皇帝卻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敘端說得對，又不是老妖怪，哪兒能長生不老啊。」

  他說著端起酒杯，「來來來，喝一杯，就當是為了咱們能一起白頭吧。」

  容敘端聞言滿臉嫌棄，但還是端起了酒杯。

  直到一杯酒下肚，容敘端方才黑著臉道：「臣同陛下，頂多算是一同有了白髮。」

  「是是是，愛卿說的是，朕瞧著肉熟了，愛卿快吃。」

  難得老皇帝如此熱情地招呼自己，容敘端忍住了吐槽，拿起筷子去鍋里撈肉。

  不遠處，路公公看著鍋里冒出的白煙，欣慰地笑了。

  而後，轉身走了出去。

  年輕的小太監見狀，也跟著走了出來。

  「師傅，您怎麼出來了？這外頭多冷啊？」

  正說著，就看見外面飄飄渺渺地下起雪來。

  路公公抬眸看著天空欣慰又感慨地笑了。

  「多少年了，這皇宮，總算暖和起來了。」

  小太監聽不懂他的話，匆匆找了一把油紙傘過來，撐在路公公頭上。

  路公公回頭和藹地衝著他笑，「陛下那裡，有人守著，你跟師傅，出去走一走吧。」

  小徒弟雖不懂他笑容里的含義，但還是點了點頭。

  白色的雪花輕輕飄落，小太監撐著傘，不放心地看著自家師傅，生怕天冷雪滑，老人家不小心摔著。

  路公公一路往外走，邊走邊說話，從他入宮，一直說到現在，最終，停在一處院子前，指著那院子道：「你知道嗎？陛下還是小皇子時，這兒啊，還不是一處院子，那時候，這兒是一個池塘，池塘邊，有一棵垂柳，還有幾棵槐樹。」

  「那時候啊，宮裡還不像現在這樣，多的是不受寵的，吃不飽飯的皇子和公主，主子吃不飽飯，下面的人自然也吃不飽飯。」

  「所以，每到洋槐花盛開的時候，大傢伙就偷偷地來這兒弄洋槐花，然後回去洗乾淨，摻一些面，放在蒸籠上，蒸著吃。」

  路公公說這話時，神色很和藹，就連笑容，都很溫暖。可小太監聽的卻是紅了眼。

  他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師傅。」

  可路公公沒理他，只看著那院子出神道：「可是後來，有人發現了，所以，大家不敢白天來弄，就只能晚上來。」

  「可晚上天黑啊，天黑的時候，很多東西都看不清，無論是這洋槐花，還是人心。」

  「後來啊，這池塘里就有了死人。」路公公長嘆了口氣，「那是跟我年歲差不多的一個人，因為自家主子不受寵，人也瘦瘦的，從池塘里飄起來的時候，我險些沒認出來。」

  「那一年，他不過才十幾歲，就這麼沒了。」

  小太監咬了咬唇，沒說話。

  路公公沒在往下說，只抬腳往前走。

  他沒說那池塘為什麼被埋，也沒說為什麼池塘上蓋了個院子。

  他只知道，剛入宮的時候，負責教他們的公公悲憫地看著他們，告訴他們，這皇宮的每一寸土下面，都埋葬著枯骨和亡魂。

  只是不知，這枯骨和亡魂，究竟有多少。

  雪花不停地落下，小太監跟在路公公身後撐著傘，傘上很快落了一層厚厚的雪。

  路公公背著手走了很久，最終繞回到明清宮，看著明清宮的牌匾同他道：「身在這皇宮裡，能有白髮蒼蒼的一天，也是天大的好事呢。」

  他說著，回過頭，看著小太監道：「孩子，我知道你性子淳樸，沒有那些壞心思，也不夠聰明，師傅我，沒法帶你一輩子，那些該教你的，師傅都教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不過，師傅還有句話要交代你。」

  「師傅你說。」小太監站直了身子，認真地豎起耳朵。

  「無論如時，都要心存一絲善念。」

  「師傅，我記住了。」小太監紅著眼睛，哽咽著答話。

  路公公欣慰地笑了。

  「師傅年紀大了，新帝繼位後，你便去新帝身邊。」

  小太監聞言一怔，眼睛都睜大了幾分。

  路公公看著他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有，一定要對新帝忠心，你要記住，那才是你的主子，才是你在這皇城中唯一的依仗。」

  「師傅，徒兒記住了。」小太監認真地點頭，眼眶又紅了幾分。

  路公公欣慰地笑了，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長吐了口氣道：「師傅盼著你，能在這皇宮裡，守得月明，見得白頭。」

  「也盼你，平安喜樂。」

  小太監鼻子一酸，眼眶便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