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溫家博容

  第二天起來，蘭芷悄悄跟我說，陛下昨天根本沒進後宮，只是拉著端王喝酒作詩.

  我端著一碗八珍米昔，若有所思.

  蘭芷看我不說話，以為我傷心的很了，就想撿些高興的事情說給我聽，因而揚起一個燦爛的笑意，「老夫人昨夜通傳過了，說今日未時帶著七少爺進宮看望娘娘.」

  「哦.」我攪了攪米昔，不為所動，「那吩咐尚食局午後送些芸豆卷和石榴漿來.」我只能依稀記得容弟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

  「是.」蘭芷取了幾根嵌著紅寶的金簪在我頭上比劃.「今天初一，簪紅的喜慶.」

  我不言語，只是由著她折騰，腦子裡不斷咀嚼著最近一個月來陛下的一言一行，真是苦澀而又難咽.

  梅英不動聲色地將裝了那件我費心製成的錦袍的盒子抱了出去，準備派人送去陛下的寢殿，一路上都儘量地避著我，怕我睹物思人。

  未時二刻，母親帶著容弟來到了麟趾宮.他們都不是第一回進宮了，婢子們簇擁著他們一路迎了進來，遞手爐的遞手爐，送茶的送茶，宮裡的人都動起來，才勉強有了些過年的味道。

  「臣溫博容見過皇后娘娘.」母親是進慣了宮的了，我早已多叫免禮.但容弟，細細想來，距離上次省親也是三年有餘了.

  「免禮.」我命人搬了張凳子在我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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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弟就這麼乖巧的坐下，眉宇間絲毫不見少年戾氣.

  興許是習武的關係，他十五歲的身量看起來比陛下還結實些，穿著一襲白色提花雲紋圓領袍子，腰間繫著金質狻猊帶，頭髮用鑲白玉的髮帶束起，隨意又不失規矩.

  單看那不自主挪動的小手我就知道他有多拘束了，連忙叫宮女把點心端了進來.

  「多謝九姐.」看見點心，容弟這才笑了，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了兩顆潔白的小虎牙，乾淨的單眼皮和漂亮的唇角還是記憶里那個讓人想要親近的樣子。

  宮裡的女官都沒覺得有什麼，但是母親卻急了，她小聲訓斥道，「娘娘面前，怎可失儀。」

  容弟眼裡的光黯淡了下去，我想要與之親近的心，也一道黯淡了下去。

  規矩，儀態，皇后，其實我本該早已習慣這華服美玉的困囚，但看見周圍的每個人都用這些無聲的壓力約束著想要靠近我的人，還是會非常難過。

  我覆在寬大袖子裡的手低垂了下去，臉上也只是淡淡的笑，笑著講一些我本不打算在今天說的事情，比如說「已經這個年紀了，即使有祖上的蔭蔽，也該好好讀書上進去考個功名。」，又比如說「不要酒後胡鬧。」云云。

  說得我自己都不厭其煩。

  容弟的臉上毫不意外地浮現上了不耐之色，但礙於我的面子，仍舊在克制。

  我扶額掩飾面上的尬色，我在宮中雖過得不艱難，但也絕非易事，通過嘉月一事更是意識到夫妻之間那層如履薄冰的感情是多麼易碎，膝下無子，娘家嫡親的弟弟若再不爭氣，往後的日子，可真是沒了指望。

  因此，我別無它法，只有耐著性子，將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大道理，一遍又一遍地說與他聽。

  母親則抱著手爐坐在一旁，滿眼都是欣慰，她知道容弟最聽我的話，進宮的目的達到了，也並不會多考慮別的。

  容弟有些悵然地盯著我腳上繡著翟鳳和鑲嵌著碩大珍珠的赤金履，握緊了拳頭，努力了很久才敢抬頭看我。他只問了一句，「姐姐，在宮裡過得開心嗎？」

  我心裡一驚，沒有沉默多久，撐起一張笑臉，「母儀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罷，隨手取過一旁的茶杯，端起一飲而盡，裡面浮浮沉沉的幾片綠葉滑入了我的喉間，混合著難忍的苦澀。

  坐在一旁的母親年紀大了，反應過來後臉色又是一變，轉了話題，「不是說要給娘娘帶你獵得的白狐裘嗎？在這說什麼胡話？」

  容弟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吩咐人將白狐裘送來。

  皮毛很美，內里縫上了我最喜歡的牡丹花紋樣的襯裡，是上好的白狐狸，通體純白，看不見一絲雜色。我盈盈素手撫過皮面，這才勉強在這個冬天，這個節日，感受到一絲來自家人的暖意。

  容弟怔了怔，眼眶微紅，正想說些什麼。

  我也有意屏退眾人。

  卻被一句拖長的「皇上駕到」打斷。

  家人間偶爾的親昵卻就這麼一聲細長悠遠的「皇上駕到」打斷.

  我臉上的笑容毫無徵兆地僵硬在了臉上，落入了容弟的眼裡，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他的手背在身後繼續捏成一個小拳，最後，只是低下頭，斂下少年意氣，高呼萬歲。

  「陛下.」我等他腳步聲近了，才不急不緩地從座位上下來，微微欠身，儀態面容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他先沒看我，朝著我母親略頜首，「夫人來了。」

  他原不需要如此客氣的，因此母親急急忙忙地從座位上下來行禮。

  「自家人，不必拘禮。」他抬手，看似親民，實則我知道，這份恩典下是多麼敷衍的一顆心.

  母親千恩萬謝地照舊做完一切後，我終於找到時機開口.

  天子隆恩，母親自然只有千恩萬謝的份.

  說來也諷刺，以前總覺得他裝來裝去的累，現在我也能使得遊刃有餘。

  他像是才發現我一般，低頭輕輕虛托起我的胳膊肘，讓外人看來極親密的樣子.

  「陛下可是有事要相商？」我抬眼看他，然後又轉身對母親說道，「既然陛下有事，還煩請母親和弟弟去偏殿歇息會.」

  梅英和蘭芷聽完便要上來扶人.

  「不必了.」皇上直接打斷了她們的動作，「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夫人和溫公子是自家人，無需避險.」

  我望著他那張如墨玉一般溫潤的眸子，眉頭突然狠皺，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了心頭，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強顏歡笑著招呼母親繼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