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見蕭姨奶奶】

  崔晉原到陳州府學讀書之後，蕭姨奶奶叫下人過來請荷花做客。

  崔家的宅院在整個江邊村的正中，是一套三進的大宅子。宅內早有蕭姨奶奶身邊的馬嬤嬤等著，將荷花攙扶下了軟轎，往內宅走去。

  

  穿過幾個院落，就到了大門緊閉的正院。馬嬤嬤領著荷花順著正院的院牆一直向西，來到蕭姨奶奶所居的華音堂中。

  還未進院，便聽到蕭姨奶奶爽朗的大笑聲。

  「姨奶奶您又輸了，加上剛剛那一把，您一共欠小婢兩串錢。」坐在蕭姨奶奶對面的一個叫春喜的小丫鬟笑嘻嘻地道。

  蕭姨奶奶穿著一身灰色的雷州細葛布大襖，頭上戴著抹額。頭髮微白，是一個極為富態的老太太。

  「胡說，明明是一串錢，怎麼到你嘴裡就變成兩串？」蕭姨奶奶看了看左右兩個丫鬟手裡的牌，「你們也是，明明知道我要吃牌，偏偏放牌給他。」

  坐在蕭姨奶奶下手的小丫鬟半夏就做出一臉苦臉，「姨奶奶，小婢是在您的下手，放的牌您也吃不到啊！」

  「你說的也對！」蕭姨奶奶轉頭瞧向上家，「那你可有想說的？」

  上家的小丫鬟秋和笑嘻嘻地道：「姨奶奶，小婢一出牌就被碰，這碰來碰去的，小婢手裡的牌可就不敢亂出了。」

  「瞧瞧！」蕭姨奶奶朝著剛進院的馬嬤嬤直搖頭，「他們一圈人合起來唬我，一個個眼瞅著我抽屜里那幾吊錢呢。」等到馬嬤嬤走到身邊，朝著自己的位置指了指，「你坐這兒，把這幾個的錢全給贏過來。」

  然後笑吟吟地看向荷花，「荷花來了，快來讓姨奶奶瞧瞧吃胖了沒有！」

  「奶奶……」荷花斂衽一禮。

  被荷花喚了這聲奶奶，蕭姨奶奶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哎，好孩子！姨奶奶沒白疼你！」她拉著荷花的手，坐到旁邊的軟榻上。

  荷花雙眸清澈，臉上帶著孺慕的笑容。

  「你給我繡的老衣，我看了，針線好，繡活也好！」蕭姨奶奶笑著拍了下荷花的手，「以後有空多過來玩玩，不要老坐著繡花。聽晉原說，你天天都要繡？這樣不好，傷眼睛。」

  荷花將準備好的東西遞給蕭姨奶奶看。

  禮物很簡單，就是一把團扇，一個驅蟲的香囊，還有一件給蕭姨奶奶做的夏衫。

  蕭姨奶奶先去看荷花打的絲絛，只見藏青色的絲線被荷花打成了一個漂亮的絛子，絛子上打了活結，可以系玉。滿意地點了點頭，乾脆吩咐丫鬟將她腰間的壓裙玉佩解了下來，換上荷花新打的絛子。

  再看新做的夏衫時，更是眼前一亮。

  夏衫是家常耦合色對襟窄袖長襖，另配一件金彩繡石青色緙金瓜蝶紋褙子，衣襟和滾邊上皆是繡上了纏枝花紋。更難得的是，長襖上盤了幾顆扣子。這樣穿上時只需要扣扣子就好，不用再系帶子了。

  蕭姨奶奶讚不絕口，「這可真方便！以前做衣裳的人怎麼就沒想到？」她不是正房，不能穿鮮艷的顏色，荷花給她做的衣裳顏色雖樸素卻樣式卻極漂亮，而且還符合她的身份。

  馬嬤嬤也一在旁探頭看，「這是大娘子做的？樣式真可新穎！怕是京城裡也找不著這麼新穎的樣式了。姨奶奶您瞧，這衣服上繡的花，像是活過來一樣，看著跟真花沒兩樣。」馬嬤嬤一個勁地夸荷花的手藝好，而後驚訝地瞪大眼，「這是石青？這顏色可不好染啊！哎呦，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布料上有這種顏色呢？以往只在畫上瞧見呢！」

  馬嬤嬤偷看了荷花一眼，顧家這份禮送的價值可不匪。

  這世上能染出石青色的顏料就只有石青一種，價值不匪。顧家下這麼大的勁，可見村裡的謠言是真的把顧家人嚇壞了。

  荷花抿著唇笑。

  這個樣子，與現在人所穿著的衣服樣式大不相同。現在的婦人大多穿通袖襖，外罩比甲或褙子。幹活時，要用臂釧將袖子固定。

  很不方便。

  她做出來的這件衣裳袖窄身長，穿上之後更顯得身段苗條。外面再套上一件褙子和霞帔，下穿百褶長裙，層層疊疊的好幾層，別有一番飄逸的感覺。

  而且這石青色是她自己染出來的，並不像馬嬤嬤所說的是價格昂貴。

  但是馬嬤嬤願意這樣誤會，她也不想解釋。

  「手真巧！」蕭姨奶奶又拿起團扇，只見扇面上繡著一隻憨態可掬的白色小狗，再轉到另一面時卻赫然是只白色小貓。

  蕭姨奶奶大為驚奇，「這是怎麼繡出來的？」

  馬嬤嬤就著蕭姨奶奶手看團扇，一邊看一邊讚嘆，「這可真稱得上巧奪天工了！」

  蕭姨奶奶滿心認同，拿著團扇愛不釋手，「用來乘涼，可算得上暴殮天物了。這就該做個屏風，好生放在屋裡供人觀賞呢。」

  馬嬤嬤連連點頭，「正該如此。」

  荷花也不說話，只是抿著嘴笑。

  蕭姨奶奶看著荷花，越看越愛。吩咐人端出廚房新做的桂花糕，「嘗嘗，這是按南邊的方子做成的，晉原都說好吃。」

  荷花笑著道了謝，取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好吃！」而後衝著蕭姨奶奶道謝。

  「好吃就行，回頭你拿回去也給你阿爹阿娘嘗嘗。」蕭姨奶奶最喜歡小輩們不見外，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中午陪我在家裡吃飯！」

  她大手一揮，那些先前還在牌桌上打牌的丫鬟們就服侍起來。

  「這宅子雖是崔氏的老宅院，可是咱們崔家在江邊村卻算得上外來戶……」蕭姨奶奶拉著荷花的手，和她講起古來。

  「當年，崔老太爺，就是孝佐的太爺爺，原是臨安人！因買賣做得好，一直做到京城。那年黃河發大水，老太爺的幾船貨盡數被淹。老太爺就變賣了京中的產業還了債，舉家遷到了陳州府。再後來耕讀傳家，一代代傳了下來。雖不是家大業大，卻也算得上積善之家……」

  「再後來，就傳到了孝佐阿爹這一輩！孝佐的阿爹只有守成之力，也只能勉強維持著家業不敗。幸好，孝佐是個爭氣的！」

  提到大兒子，蕭姨奶奶微微嘆息。

  荷花依仗在蕭姨奶奶懷中，聞言有些愕然。

  蕭姨奶奶看了眼荷花，繼續往下說，「晉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在我心裡是把他當成命根子疼的！」蕭姨奶奶頓了下，「晉原的脾氣我知道，只要他認定的事就沒有一個人能勸動他。」

  「以後，你要多規勸於他，讓他少走些彎路！有的時候，性格過於倔強並不是什麼好事。」蕭姨奶奶拍著荷花的手。

  馬嬤嬤瞪大了眼睛，蕭姨奶奶今天這是怎麼了？人人都說荷花是個傻子，記憶力更是有問題。

  讓荷花勸崔晉原這豈非天方夜譚？

  荷花更是驚詫。

  崔晉原的祖父崔致遠家財萬貫，富甲一方，卻偏偏媳婦是個不能生養的，年過四十也沒得一男半女。於是就將蕭姨奶奶收做養女（小妾），年限五年。

  蕭姨奶奶很爭氣，五年內生了兩個兒子。

  崔致遠中進士那一年，蕭姨奶奶生了第三個兒子。崔家雙喜臨門，擺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

  崔家主母準備舉家搬到京城去住。

  這時蕭姨奶奶才生了兒子，沒辦法走動。崔家主母就給蕭姨奶奶留下幾個僕人和一筆錢，讓她安心守著老宅。

  崔家主母到了京城沒多久，就替丈夫做主把蕭姨奶奶納為貴妾。又隔了幾年，派人回陳州府要接蕭姨奶奶他們進京。

  蕭姨奶奶說自己大字不識幾個，就不進京了，只讓下人帶走了三兒子。

  崔家的人一直沒再回陳州府。

  再後來，崔致遠與崔家主母先後因病去世，崔家就只剩下蕭姨奶奶所生的三個兒子支應門戶。

  三個兒子也曾派人來接過，蕭姨奶奶卻不願意去京城。

  後來，蕭姨奶奶所生的長子崔孝佐中了進士，隔幾年二兒子崔孝和三兒子崔孝泯都中了舉人。

  所以，蕭姨奶奶對三個兒子雖有生育之恩卻無養育之情，三個兒子對蕭姨奶奶也並不太尊敬。當初崔致遠臨死之前替崔孝佐訂下了書香門第的親事，後來緊跟著崔家主母也過世了，崔孝佐以怕耽誤女方的理由退了婚事。

  服完了父母的喪，崔孝佐自己做主娶了商賈出身的白氏為妻。

  她抬起頭看向蕭姨奶奶，卻見到蕭姨奶奶微微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