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清柔（一）

  江榆機場。

  首先看到簡橙他們的是葉綺，隔老遠，葉綺就使勁揮揮手。

  「簡橙！」

  冷不防聽見這個名字，旁邊的幾個人同時轉頭看去。

  周聿風記得簡橙高三開學的時候，他一個表姐生孩子，前後胖了快四十斤，那時候母親不喜歡簡橙，他想讓表姐在母親跟前說說好話，所以買了營養品帶簡橙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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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簡橙苦著小臉問他。

  「我以後生了孩子會不會胖啊，你會不會嫌棄我，表姐剛才說，表姐夫嫌她胖，說她圓的像個球。」

  他那時候寵她，捏著她軟乎乎的小臉安撫，「你不會，就算胖了我也不嫌棄。」

  如今她真生了孩子，確實沒胖。

  簡簡單單的米色長款毛衣裙，流蘇腰帶束著細細的腰線，身材與之前沒差別，變的是氣質。

  長發蓬鬆自然的垂在後面，淡淡的妝容，渾身透著溫婉和藝術氣息，與往日烈焰紅唇的玫瑰大相逕庭。

  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孩子的原因，氣質翻天覆地的變化。

  更柔軟了，更好看了，沒有尖銳的刺了。

  小叔抱著孩子，她挽著小叔的胳膊，小叔偏頭跟她說什麼，她抬手捶小叔一下，然後溫溫軟軟的笑。

  水眸晶亮，似有光照進去。

  聽到三嬸的聲音，抬頭朝這邊看過來，笑容淡了些，卻還保持著該有的禮貌，禮貌性的朝三嬸揮揮手。

  視線與他對上，周聿風剛屏住呼吸，她已經把視線轉移到周陸和周檸身上，揮手打招呼。

  所有人都看向簡橙，只有蔣雅薇看向了周聿風，把他晦暗的神色盡收眼底，眸光比他還灰暗。

  ...

  簡橙聽葉綺嘮嘮叨叨說一堆，才知道自作多情了。

  來接機的只有周陸和周檸。

  適逢十一小長假，周聿風和曹瑛去曹家住幾天，蔣雅薇來接她小妹，她小妹來江榆玩，葉綺要回老家參加侄子婚禮。

  只是趕巧了，都碰一起了。

  周庭宴被帶走時的轟動，隨著他被放出來回歸平靜。

  梅晟考慮著周陸和周檸，抓捕關清柔時並未鬧出動靜，關清柔還沒交代，所以案件未公開。

  張老爺子自首的消息傳出來了，但涉及關清柔的那部分，只提了關女士，沒提具體名字，沒人聯想到性格軟弱的關清柔。

  遂，葉綺他們還不知道關清柔被捕的事。

  關於周陸和汪念念的訂婚宴突然取消，他們聽說的是，汪念念等到心臟源了，在準備手術的事，訂婚宴延期。

  所以，這會兒周家還算平靜。

  機場碰面，尷尬的關係，沒有停留的必要，簡短的招呼後，就各奔東西。

  錯開身後，曹瑛走兩步回頭，孩子醒了，哭聲響亮，簡橙正從周庭宴懷裡接過孩子，曹瑛的視線在母子身上多停留一會。

  莫名的想，當初如果簡橙嫁的是聿風，她現在也有孫子了。

  收回視線，她轉頭跟周聿風說：

  「蔣雅薇真是沒用，什麼都比不上簡橙，孩子都是人家簡橙先生了，你們之前不是鬧著離婚嗎？怎麼沒動靜了？該離就離。」

  周聿風沒說話。

  他也想離，但是蔣雅薇不同意，他懶的管她了，現在他也跟父親一樣，成了不歸家的人。

  老婆是誰，他已經不在意了，她想要周太太的頭銜，隨她吧。

  樓梯口，蔣雅薇望著周聿風越來越遠的背影，站那許久沒動，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下。

  回頭，是小妹。

  「姐，剛才那不是姐夫嗎？還有你婆婆，他們是出去玩嗎？你不去嗎？」

  蔣雅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說曹瑛是故意的，為了離間她和周聿風的感情，天天霸占著周聿風，回娘家也不帶她？

  說她因為沒有孩子，天天被曹瑛各種刺激？

  小妹看出她的憂鬱，大概猜出來。

  「姐，你為什麼就是不肯離婚呢？你現在很不快樂。」

  為什麼不肯離婚？

  那晚周聿風跟他朋友鬧掰，蔣雅薇聽到周聿風睡外面的女人，她是不能接受的，小妹勸她離，她真想過的，因為她真的太難受了。

  可沒多久簡橙走了，和周庭宴鬧彆扭，她又胡思亂想，如果她離了，周聿風會不會去找簡橙？

  她絕對不能讓周聿風去找簡橙，不然她真成了一個笑話。

  她搶來的男人，最後又回去找初戀了，她以後更抬不起頭，所以她不願意離婚。

  後來冷靜下來，她更不想離了，她好不容易搶來的，為什麼要放手啊，就死磕吧，看誰熬得過誰。

  她就要占著這個位置，拖著周聿風，氣死曹瑛。

  ......

  因為還沒找到何妙，所以簡橙也沒耽擱。

  當天下午就見了關清柔。

  關清柔坐在審訊椅上，兩隻手銬著，正盯著牆上某處發呆，看到簡橙進來，眼珠動了動。

  梅晟跟簡橙交代了幾句才離開，很快，審訊室里只有簡橙和關清柔兩個人，簡橙拉開凳子坐下。

  「你為什麼非要見我？」

  關清柔這幾天疲憊不少，沒化妝，被歲月侵蝕的容貌能看出老態，她苦笑一聲。

  「不知道，就是想找人說說心裡話，想了一圈，我好像沒朋友，兒子女兒都背叛我，我現在眾叛親離。」

  她目光直直的看向簡橙，神色飄忽，又似透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

  「你長得跟關靈不像，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有時候又覺得你們很像，大概是因為性格，你通透，關靈也是，你重感情，關靈也是，我其實挺喜歡你的。」

  簡橙冷笑，「喜歡我，你還聯合趙文茜他們害我。」

  關清柔輕嘆，「我真沒想過害你，我只是想讓你離開周庭宴，你在這，周陸也總是分心，我跟你無仇無怨，我不牽連無辜。」

  簡橙：「周陸和周檸不無辜嗎？何妙不無辜嗎？」

  關清柔沒回答她這個問題，「我跟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從前那些事，已經很久遠，但關清柔依舊記憶深刻。

  「我父母是開大貨車的，我三歲的時候，他們去外省送貨，路上翻車了，都走了，就剩下我和奶奶。」

  「奶奶說我命硬，是我克的，她恨我，因為她就我爸一個兒子，我又是個女孩，她說老陳家斷根了。」

  那時候，她還叫陳柔。

  日子水深火熱。

  奶奶愛打麻將，贏了錢就買酒，喝了酒就罵她掃把星，輸了錢沒酒喝，就打她發泄，她都沒地方躲。

  「是關靈姐把我帶回家了。」

  提到關靈，關清柔眼裡有濕意，語氣都放緩。

  「兩家是鄰居，我被奶奶鎖外面的時候，關靈姐每次都帶我回家，她給我的傷口抹藥，她給我煮麵吃，她幫我整理狗窩一樣的頭髮，她會在打雷的時候捂住我的耳朵，她會給我講故事。」

  「奶奶發現，每次把我鎖在外面，關靈姐都把我帶回去，她就故意鎖我，她不想養我，她覺得我不在家吃飯，她正好省錢了。」

  「她讓我去關家蹭吃蹭喝，她還不給生活費，大概是作惡太多，死的也快，我剛初中，她就腦梗走了。」

  「死之前，還把房子給她娘家的一個侄孫了，我沒家了，關家就接納了我，一開始我拘謹，因為是白吃白喝。」

  「你知道那天，我聽見關靈姐說什麼嗎？她跟關阿姨說，她說媽，你把小柔當親閨女疼吧，你偏心她一點，她沒有媽媽了。」

  後來的那幾年，關阿姨就真的對她特別好，不止關阿姨，關叔叔和關靈姐都對她特別好。

  她是關家的半個女兒。

  「我成績不好，一直班裡倒數，那時候關家的陶藝店不賺錢，供我們兩個實在困難。」

  「關靈姐聰明，學什麼都快，關阿姨和關叔叔喜歡給她買書，還讓她跟著樓上的姐姐學鋼琴，跟著樓下的阿姨學跳舞，需要的錢很多。」

  「關阿姨空閒的時候，還拿手工活回家做，手指頭都磨出血，關叔叔一雙皮鞋穿幾年都不捨得換，我就不想讀書了，浪費錢。」

  「高二我就輟學了，那時候他們都不同意，關靈姐第一次沖我發火，我知道她是為我好，她罵我，我還很高興，我就覺得，她是我親姐姐。」

  「我是趁他們晚上睡著偷偷走的，有個初中同學輟學後在她親戚的電子廠上班，我也去了。」

  「我就是那年認識的汪睿。」

  提到汪睿，關清柔臉上溫情退卻，是滔天的恨意。

  「我那會長得很好看，進廠老闆讓干文職，汪睿是老闆的朋友，我上班的第二個月，他去廠里找老闆玩，我進去給他們送茶，汪睿看上我了。」

  「他之後就經常來，老闆也誇他，說他年輕有為，人品也好，那時候傻啊，剛入社會，汪睿有錢有顏有才氣，他追我幾個月，我很快就淪陷了。」

  「現在想想，他其實挺渣的，因為交往半個月，他就把我往床上拐，我也是太蠢了，信了他的鬼話，覺得他是真的愛我。」

  「他來的頻繁，不到半年我就懷孕了，他比我大十歲，那時候都快三十了，他爸媽年紀大了，早就想抱孫子，知道我懷孕了，就讓我生下來。」

  「我那時候以為，讓我生下孩子，就是認可我了，所以我就生了，就是何潤。」

  關清柔說到這裡，停了下，接下來的話，讓她臉上的悔意更明顯。

  「汪睿是跟朋友一起創業，栽過跟頭，他那段時間愁的天天酗酒，也不去公司，我實在看不下去，我就說實在不行，我去求求關靈姐，讓關靈姐去找庭宴的父親。」

  老爺子對關靈有意，是她先發現的。

  那時候關叔叔的心臟出問題，要動手術，她給汪睿要錢，汪睿不給她，說公司已經很難了。

  說又不是她親爹，她操個屁的心。

  雖然不是親的，但勝似親的，她肯定是要出錢的，汪睿不給，她求他很久，問他能不能先借朋友的應急，他把她罵一頓。

  兩人吵一架，她就去關靈姐家住了，她從懷孕後就一直沒上班，也沒學歷，找不到什麼體面的工作，就過去幫忙照顧，這樣關靈姐還能省點心。

  關靈姐那陣也忙，她扛著掙錢的責任，又是翻譯，又是去會展演奏，有時候要很晚才回來。

  那時候那條街不安全，出過兩次尾隨事件，她每天都去接關靈姐，看到過庭宴的父親好幾次，他開車在後面遠遠跟著，看見關靈姐進巷子再離開。

  她認得那張臉，在電視上的經濟頻道見過，京岫的老闆。

  「汪睿的公司栽了跟頭，重大失利，天天酗酒，我那會兒是真喜歡他，也崇拜他，不想他這麼喪，就說不然讓關靈姐去找庭宴的父親。」

  一聽京岫的老闆，汪睿高興壞了，催她趕緊，她去找關靈姐，關靈姐不願意。

  關靈姐那時候已經知道庭宴父親對她有意，她告訴她的。

  關靈姐說跟人非親非故，憑什麼去求人家，真去了，就得欠著恩，關係就扯不清了。

  她那時候已經是孩子媽了，不是什麼都不懂了，其實也想到了，像庭宴父親那樣的大老闆，離過兩次婚，婚姻都是門當戶對，看中關靈姐，跟欲有關，跟愛無關。

  她也不想關靈姐被一個老男人毀了，所以就沒提了。

  沒想到，汪睿記心裡了，自己去找了庭宴父親。

  「汪睿的公司，我後來才知道，其實就是融資騙子公司，投資全是坑，所以老爺子不帶他玩，但是我當時知道他自己去找人時，沒阻止。」

  「因為我想著，他自己去，就不算讓關靈姐欠帳了，如果汪睿真成功了，他公司有救了，我們母子生活有保障，還能解決關叔叔的手術。」

  「最重要的是，那時候發生一件天塌的事，我兒子瞎了，他發燒，我那會被汪睿父母叫回老家了，汪睿送孩子去的醫院，回來瞎了，汪睿說是高燒的時候，角膜軟化，穿孔了，失明了。」

  「太多地方需要錢了，所以我就放任汪睿去找庭宴父親，沒想到啊，那個畜生，他竟然算計關靈姐，他竟然為了錢，把關靈姐送老爺子床上！」

  可惜她那時候的心思都在兒子身上，帶他到處求醫，等回來時已經晚了，關靈姐的照片已經滿天飛了。

  她當時差點就拿刀砍汪睿了。

  汪睿說他欠了一屁股債，他公司也被人舉報是融資詐騙，關靈還報警抓他，他都沒活路了，他還有什麼顧忌的。

  「誰敢殺人啊，我當時也沒想過殺人，只是嚇唬嚇唬他，可就那天啊，我聽到他打電話跟誰吵架，提到了孩子，我就躲起來聽了。」

  關清柔握著拳頭，氣到瑟瑟發抖。

  「我那時候才知道，他當時被庭宴父親拒絕，找過庭宴的大哥周萬山，周萬山提的條件，是讓我兒子試新藥。」

  「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我兒子不是高燒導致的失明，是被他親爹送去當小白鼠了！」

  「我生命里兩個最重要的人，關靈姐，我兒子，兩個都被他毀了！毀的是整個人生啊！」

  「你知道關靈姐多優秀嗎？她成績好，長得漂亮，會煮茶，陶藝，彈鋼琴......我最崇拜的就是她了，她是我想活成的樣子，她最疼我了，汪睿那畜生，他怎麼敢啊！」

  「還有我兒子，你是沒見，他小時候真的很可愛，誰見了誰喜歡，他喊關叔叔外公，他看外公生病了，他說他長大當醫生，給外公看病，可他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