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人生是笑話

  大雨滂沱，悶雷肆無忌憚劃破長空。

  漫天雨幕吞噬整個黑夜。

  簡佑輝追出來時，外面已經沒了簡橙的身影，焦躁間，一輛紅色轎車從身邊呼嘯駛過，車尾燈刺目，等他回過神，車子已經開出很遠。

  「橙橙！」

  簡佑輝匆忙轉身，想去院子裡開車，額頭一陣眩暈感，差點沒站穩，梅嵐跑過來扶住他。

  「佑輝啊，你受傷了，你進去找管家處理下，媽去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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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佑輝撐著身子，回頭看一眼，哪裡還有那輛車的蹤影。

  「追不上的。」

  他神情落寞，滿目愴然，「追上了又怎麼樣？她不會想見我們的，讓她冷靜下。」

  是他害了橙橙，都怪他。

  如果當年，他沒那麼貪玩，沒去那個倉庫，沒扔那個菸頭，這個家裡，就沒有簡文茜，只有他和橙橙。

  橙橙還是簡家的寶貝，還是他最偏愛的妹妹。

  怎麼會不疼她呢，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盼了很久的妹妹。

  他幼時玩伴，好幾個都有妹妹，他也想要，經常纏著母親要妹妹，父親當時在旁邊抽菸，脾氣不太好，說簡家基因不好，只生一個。

  後來母親真的懷了二胎，他欣喜若狂，說終於有妹妹了，父親也高興，說不對，肯定是弟弟。

  為此，他每天都要跟父親爭辯，直到有一天，父親說，「你贏了，是個妹妹。」

  那時候母親還沒生，他不知道父親怎麼知道的，不過很高興，每天都要趴在母親肚子上跟妹妹說話。

  那可是還沒出生，他就期盼著的妹妹，他怎麼不疼呢？

  火災那天，預產期還沒到，母親聽說倉庫是他點的火，受了刺激，橙橙是早產兒。

  他看著那小小的人，皮膚又薄又嫩，又愧疚又心疼，就發誓，他的妹妹，他要給她最好的東西，他不會讓她受委屈。

  誰欺負她都不行。

  結果，把她害得最慘的，就是他。

  父親說讓他忘記那場火，可怎麼忘呢？當時那兩個人被抬出來時，他躲在一旁看見了。

  趙叔叔平時對他挺好的，每次去家裡，都給他買很多玩具，喜歡逗他，那麼活生生得人，被燒的焦黑，渾身痙攣。

  跟鬼一樣。

  這一幕，折磨了他六年，頻繁得噩夢攪的他不得安寧，後來父親把簡文茜帶過來。

  他不高興。

  他只要橙橙一個妹妹就夠了，他不需要一個外來的妹妹，他怕橙橙受委屈，還跑去找父母，把簡文茜送走。

  結果無意中聽到父母談話，才知道簡文茜是趙軍的女兒。

  知道後，他雖然還是偏心橙橙，但對簡文茜也沒最開始的疏遠了，因為有愧疚，會帶著贖罪的心理滿足她的各種要求。

  他會把對趙軍的愧疚，補償在簡文茜身上，想彌補她。

  他發現對簡文茜越好，他心裡的負罪感就會越來越輕。

  慢慢地，他甚至不會做噩夢了。

  也慢慢地，他在無意中把對橙橙的愛給了簡文茜。

  到最後，這份愛變了質，他因為偏心，跟橙橙漸行漸遠，也因為偏心，讓自己深陷沼澤。

  其實上次在長盛，聽到橙橙問他，「哥，你們怎麼都不疼我了？」，他就偶爾會想起從前的事。

  只是那時候，感慨居多。

  直到那天，在去嵩城的路上，才幡然醒悟。

  ——「我那時候求死，不想活了，覺得活著真沒意思。」

  他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橙橙這樣的人，竟然也會有求死的一天。

  他那天跟母親聊天，母親也說，橙橙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求死呢。

  是啊，橙橙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求死呢。

  她生命力明明那麼頑強，被賣進山里，也能自己逃回來，被那麼多人惡意造謠，也能挺直了腰板開證明自證。

  單單這兩件事，換做旁人，早活不下去了，勉強活下來，也是一輩子過不去，可她輕飄飄地就掀過去了。

  她那樣的人，怎麼會求死呢？

  父親說，想把當年的事告訴橙橙，他沒反對。

  他欠橙橙一句抱歉。

  抱歉沒做到當初的承諾，抱歉讓她因為他的錯誤，受了這麼多年委屈，抱歉讓別人取代了她的位置。

  他想跟她說，橙橙，哥哥對不起你，不求你原諒，只希望你，別那麼難受。

  結果最後，他一句話沒來得及說，連道歉也沒機會說出口。

  身上已經濕透，視線也被雨幕遮擋，簡佑輝沒再追，也沒讓梅嵐追。

  傭人撐了傘過來，他抹一把臉，拿手機給周陸打電話。

  「橙橙從簡家開車走了，跟我們......鬧了點誤會，情緒不太好，你現在有空嗎？能不能去找她一下？」

  電話里沉默了幾秒，簡佑輝以為他沒聽清，準備再說一遍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暴怒。

  「草！你們沒看微博嗎？鬧點誤會？什麼誤會？什麼時候鬧不行？非得這個時候？簡佑輝你聽著，要是橙子今晚真出什麼事，老子扒了你的皮！」

  話音剛落，通話直接結束，簡佑輝征愣間，下意識就要打開微博。

  指尖剛觸控螢幕幕，簡宏雲已經匆匆忙忙地跑出來。

  「橙橙呢？」

  梅嵐憂心忡忡，「開車跑了。」

  簡宏雲心裡一涼，人都開始顫抖，「完了完了，這時候可不能讓她亂跑。」

  剛才周庭宴反覆警告他，一定要留住簡橙，一定不能讓她看微博，他覺得奇怪，掛了電話後就直接打開微博了。

  上次簡橙上了熱搜後，他讓秘書給他下載註冊了一個號。

  看到熱搜上掛著的那幾個話題，簡宏雲當時兩眼一黑，差點昏過去。

  「把車庫的車都開出來！」

  簡宏雲喊來管家，「家裡會開車的，都開車出去找，必須把橙橙找回來！」

  ......

  簡橙把車開出老宅，就一直往前開，完全沒有方向地開。

  不知道開了多久。

  這會兒雨下得大，前方的路越來越朦朧，路燈映射的光影打在雨中，車子像開進了一條通往過去的幽暗隧道里。

  腦子是亂的，記憶卻是清晰的。

  「這些事，奶奶知道嗎？」

  「知道。」

  老簡一定是騙她的，不可能的，奶奶肯定是不知道的，奶奶給她的愛一直是純粹的，才不是因為什麼贖罪。

  奶奶才不是為了贖罪。

  轟隆一聲悶雷，簡橙的身子發顫，幾乎踩不動油門，她把車停在路邊，抬手捂住臉，淚水肆虐。

  怎麼不是呢？

  現在想想，怎麼不是呢？

  奶奶那麼疼她，老簡說不給她過生日時，奶奶卻沒反對，只是抱著她說對不起，說讓她再等等，結果她等了一年又一年。

  奶奶那麼疼她，每次她跟簡文茜鬧大了，她去告狀，奶奶也只是跟老簡和梅嵐吵，雖然奶奶不喜歡簡文茜，但好像，從來沒說過簡文茜一句。

  還有常淮街，奶奶全給她，老簡和梅嵐當時去找，她在外面聽見了，奶奶說：

  「這是我欠橙橙的。」

  她一直以為，奶奶說的欠，是因為她在簡家受了很多委屈。

  原來，奶奶早就知道啊。

  早就知道火災的事，早就知道老簡為什麼收養簡文茜，所以那麼多年，奶奶對她的疼愛，也是因為愧疚嗎？

  都說奶奶最愛她，她一直也這麼以為。

  現在看，不是的，奶奶最愛的也是簡佑輝。

  不然她明明知道，她替簡佑輝背了這麼多債，為什麼到臨死前，還拉著她的手說：

  「橙橙，如果哪天，你發現你哥哥做錯了事，原諒他好嗎？給他一次機會，奶奶希望你們兄妹倆都好好的。」

  就因為這句話，簡佑輝和簡文茜的事，她一直沒往外戳破。

  所以，奶奶是希望她在知道真相後，還原諒簡佑輝嗎？

  憑什麼啊，憑什麼他們為了減輕負罪感，讓她去承受代價。

  憑什麼他們為了輕鬆，踩著她的人生。

  她為什麼要過來？她今天就不應該過來的，她寧願，他們只是不愛她了。

  她甚至，曾經不止一次試圖挽救過這段親情。

  卻原來，從簡文茜進門的時候，她已經註定是棄子，是他們贖罪的祭品。

  那時候，她才六歲，後來的所有討好和鬧騰，似乎在一瞬間，都成了笑話。

  她六歲之後，就是個笑話。

  她的人生是笑話。

  ……

  「咚—咚—」

  不知過了多久，敲擊窗戶的聲音響起，把簡橙飄走的魂喚回來。

  她放下手，透過朦朧的車玻璃看向外面。

  只覺得人很眼熟，腦子裡卻一片空白，暫時叫不出名字，也突然不知道要幹什麼，窗戶都忘了怎麼搖下來。

  茫然地摸索好半天，才降下窗戶。

  窗外，汪念念撐著傘，彎腰，「簡橙。」

  見她面色慘白，毫無血色，汪念念關切的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簡橙回神，「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停下來歇歇，你怎麼在這？」

  汪念念：「我外婆家在附近，我一直住這裡，去買東西了，你的車我見過。」

  上次約飯，簡橙帶周陸去那次，她見過這車，太惹眼，車牌號也好記，所以印象比較深。

  汪念念見她不對勁，想到下午看到的熱搜，以為她是因為那個，也不敢讓她再開車。

  「既然來了，你跟我去外婆家坐坐吧，你幫我退了婚，外婆一直想謝謝你呢。」

  簡橙沒拒絕，她現在確實不知道去哪裡。

  汪念念把她帶進屋，趁著外婆跟她說話的時候，躲一邊給周陸發消息。

  【簡橙在我外婆家，我把定位發給你，你趕緊過來，她應該是看到熱搜了，整個人不對勁。】

  周陸看到消息後，剛要打開導航，母親的電話過來。

  「熱搜我看到了，你現在，是不是在找簡橙？」

  周陸沉默。

  關清柔也沉默了少許，忽而輕嘆口氣。

  「你不讓我動她，我不動，本來她也無辜，這次是個很好的機會，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讓她離開周庭宴，離開周家這個地獄，也好。」

  「我其實很喜歡她，她很優秀，她的人生很廣闊，她不該被周家的事牽連，周陸，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