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君臣
2024-06-26 15:37:26
作者: 怡然
趙亦時二十幾載的人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過,以至於一張臉慢慢從頸脖開始漲得通紅,最後所有的血色凝聚在眸中一點。
五臟六腑莫名疼痛起來,那種疼痛像是斷了骨頭,又像是抽筋扒皮。
這時,他忽然感覺嘴裡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伸手一抹,竟然是血。
他惶恐的看著那一點暗紅,再忍不住,嘴一張,吐出一口血來。
沈沖嚇了個半死。
「殿下,我這就去請太……」
趙亦時抬起腿,照著沈沖的腰間便是一腳。
憤怒和痛意似乎一下子有了發泄的地方,趙亦時轉身奪過親衛手中的馬鞭,劈頭蓋臉的朝沈沖抽下去。
沈沖一動也不動敢,任由他抽。
有一鞭抽在臉上,頓時皮開肉綻,迸出血來。
親衛們看得心驚膽戰。
殿下平日裡最寵的便是沈沖,別說打了,就是狠話都極少對他說一句。
沒有人敢勸,就是連沈沖他自己,都不敢哼出一聲。
趙亦時打累了,停下來,喘著粗氣問:「你可知,你錯在哪?」
沈沖伏在地上,哽咽回道:「小的話多了。」
「不對!」
趙亦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連連冷笑。
「後會無期這種話,還輪不到你們說,這天下都是我的,你們能躲到哪裡去?便是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
沈沖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只見太子嘴角銜著一記陰狠的笑,雙唇被牙齒咬得扭曲,哪還瞧得見什麼溫潤如玉,什麼公子無雙。
沈沖垂下頭,低低懇求道:「殿下,慎言啊!」
話落,有個親衛衝進院子,止步於書房門口,朝門裡說道:「殿下,宮裡傳來旨意,陛下召殿下入宮。」
沈沖魂飛魄散。
無召私自入京,等同於謀反。
他頂著一張血流滿面的臉,立刻高喊道:「來人,快給殿下換身衣裳。」
「不必。」
趙亦時扔了馬鞭,從懷裡掏出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的擦過去。
「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嗎?」
「殿下放心,小的會暗中派人守在各個關卡和渡口處,一定把他們找出來。」
趙亦時一雙鳳目漠然地看著窗外,聲音變得異常的輕柔。
「沈沖啊,這天下沒有人能負我。」
只有我負天下人!
最後一根手指擦完,他將帕子輕輕一扔,大步走進夜色里。
……
朱色宮門吱呀一聲打開。
小內侍提著燈籠等在門裡,見太子進來,忙上前陪笑道:「殿下,小的給您照路。」
需要嗎?
這條路他進進出出,走了不知道多少遍。
小時候步子小,要走二千六百三十一步。
十三歲之後,每回走二千零五十步。
若是出宮,只需二千步,那少了的五十步,是因為不用步步算計,心頭鬆快,所以步子也邁得大些。
「有勞小公公。」
「殿下客氣了。」
小內侍瞧了瞧四周,壓著聲道:「陛下得知殿下回京,茶盅都打翻了,一會殿下小心應對。」
趙亦時輕輕點了一下頭,心中卻冷笑不止。
帝王的怒氣,可不是小心二字就能躲得過的。
東殿的暖閣,燈火通明。
趙亦時進去時,發現皇后竟然也在,眼眸不由一眯。
他上前跪地行禮。
皇帝趙彥洛並未叫起,而是抬頭看了皇后一眼,無不諷刺道:
「皇后極少到朕的暖閣來,今兒真是巧,你兒子回來了,可見你們母子連心啊!」
這話說得張皇后無地自容,強撐著笑道:
「極少來也不是不來,陛下前幾日染了風寒,臣妾擔憂陛下龍體,輾轉難眠,這才深夜過來看看。」
趙彥洛也不戳穿她,「如今看到了,朕還好好活著,皇后跪安吧。」
「臣妾告退。」
張皇后深目看了太子一眼,躬身退出暖閣。
等閣門關上,趙彥洛才斜眼看向太子,冷冷問道:「太子不是守著皇陵嗎?」
「回陛下。」
趙亦時直起身:「兒臣得到了謝知非和裴笑離京的消息,想著過往的友情,一時衝動,便不管不顧的回了京。」
「噢?」
趙彥洛:「見著人了?」
趙亦時:「還是去晚了一步,他們已經走了。」
趙彥洛:「怎麼朕聽說,太子殺氣騰騰的進了京,不像是去送人,倒像是要去殺人。」
趙亦時:「兒臣心急如焚。」
趙彥洛冷笑,口氣陡然轉厲,「心急如焚就能把祖宗家法,華國律例當成耳旁風嗎?」
趙亦時一聽這話,忙顫顫巍巍伏倒在地:「兒臣,罪該萬死!」
趙彥洛:「無召入京,按律當斬!」
趙亦時面色在一瞬間煞白,半晌,緩緩道:「求父皇饒命。」
「饒命?」
趙彥洛忽然笑道:「太子私自出兵,去追殺那一撥人的時候,可有想過饒命二字?」
趙亦時心中大駭,兩個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良久,他直起身,唇邊慢慢浮上了一抹冷笑,「原來,兒臣的一舉一動,都在陛下的眼皮底下。」
趙彥洛想著他的枕邊人張皇后,無不淒涼的反問道:「朕的一舉一動,不也都在你們母子的眼皮底下?」
「可是陛下!」
趙亦時慢慢昂起頭:「母親是為了您好,我是為了您好,為了華國的江山社稷好。」
趙彥洛一拳砸在床沿上,怒道:「君無戲言,你把朕的話,當成耳旁風嗎?」
「兒臣不敢。」
趙亦時深深吁出一口氣:「兒臣是在彌補陛下您所犯的錯誤。」
「啪——」
趙彥洛面色和他的掌心一樣赤紅,「放肆!」
趙亦時半面臉瞬間紅腫,面上五個指印清清楚楚。
這不是父親第一次打他,自打十三歲後,挨打挨罰成了家常便飯。
他知道是為了那樁事。
父親雖然殘了一條腿,但腦子向來好使,只是那臃腫的身軀掩蓋了他的聰明。
鄭家的案子先帝交給他權全負責,他不一定能窺透事情的全部,但多少能探得些秘密。
他用手背拭了拭嘴角的血漬,輕笑道:「父親當年為什麼不揭發我呢?」
趙彥洛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怔愣住了。
趙亦時目中深藏已久的鄙夷終於露出來。
「是和我一樣的貪生怕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