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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放過

2024-06-26 15:36:56 作者: 怡然

  晏三合跨進門檻,新帝坐在書案後,正低頭看著什麼。

  這人長相甚至可以用臃腫來形容,和太子趙亦時身上的器宇軒昂比起來,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趙彥洛——按輩分論起來,她該叫他一聲堂兄。

  晏三合此刻沒有太多的害怕。

  禪月大師用十年性命換她生機,最後功德圓滿,化作一道佛光駕鶴西去,佛光讓她的身份暴露,引出災禍,如此輪迴,也是因果。

  晏三合上前幾步,跪地見禮,「民女晏三合叩見陛下。」

  身後兩人在她身邊一左一右跪下。

  沒有人叫他們起來,趙彥洛仿佛沉浸在手上的那份書卷上,忘了周遭的一切。

  殿內靜得,只聽見三人一起一伏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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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三合雖不害怕自己的生死,卻最擔心身邊的兩人,若真到了生死那一刻,她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先保住他們。

  而謝知非心裡想的卻是:反正逃不脫,能和那丫頭同生共死,也是件好事,但無論如何要把謝家摘出來,把明亭撇乾淨。

  謝家養他十年,除謝道之外,娘和大哥大嫂他們總是無辜的,明亭就更不用說了。

  裴明亭眼下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狀態。

  真後悔啊,小爺到死了還是只童子雞;

  會不會老天爺看在他是童子雞的份上,下輩子再讓他投個好胎?

  如果投個好胎,能不能長得孔武有力一點,回頭遇著了李大俠,也好讓她一見傾心不是?

  一盞茶過去了,兩盞茶過去了,偌大的宮殿裡沒有一絲聲音,連空氣都凝固的。

  世上有很多泰山崩於前而巋然不動的人,但不包括地上的三人。

  三人都有軟肋。

  當冷汗將他們的裡衣都打濕時,書案後的趙彥洛才抬起頭。

  「都抬起頭來。」

  三人不敢違令,一起抬頭。

  趙彥洛看著其中一張臉,深深地蹙起了眉頭。

  謝知非一看皇帝蹙眉,最後一絲僥倖也無,面色剎那間煞白。

  裴笑在心裡哀嚎:完蛋,死定了。

  晏三合的腦海里卻莫名的浮現出一副畫面,儒雅的男子手拿刻刀,一筆一筆在白玉上刻下「陶陶」二字。

  他兩條眉很平和的舒展著,什麼千里江山,什麼萬世偉業,似乎都不如眼前的這一方白玉來得重要。

  她心裡反而生出了一絲僥倖。

  僥倖最後坐在龍椅上的,不是他,若是,他到死只怕那兩條眉都舒展不開來。

  想到這裡,晏三合鼓足勇氣,挺起胸膛,「陛下召民女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民女?

  趙彥洛望著她,無聲冷笑。

  這冷笑顫動了晏三合的眼睫。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到這裡,她終於切身體會到,為什麼他寧肯死,也要冒險反一反。

  是因為不想做這個砧板上的魚,生死都由上位者拿捏著,半分由不得自己。

  「這是他最後的一點傲骨,我是他唯一活著的女兒。」

  晏三合在心裡對自己說了這樣一句話後,堅定開口。

  「我一介孤女,既無作奸,又無犯科,敢問陛下,為何冷笑?」

  趙彥洛並不說話,肥胖的手指一下一下點在書案上,仿佛是地獄裡的閻羅王,手指一點,判定凡人生死。

  長久的沉默,就像鈍刀子割肉,一刀一刀凌遲著晏三合好不容易滋生出來的勇氣。

  她終於發現,自己空有一腔傲骨,卻沒有與上位者對峙的資本。

  皇權之下,她只是一隻螻蟻。

  晏三合臉上細微的表情,瞞不過高高在上的趙彥洛,當看到她眼睛閃過一絲惶恐時,趙彥洛終於開口。

  「你說為何?」

  四個字,晏三合心裡反覆揣摩了好幾遍,才回答道:

  「民女不知。」

  「好一個民女不知。」

  趙彥洛面色陰鬱,聲音冷沉:「死字怎麼寫,知道不知道?」

  話落,三人的身體同時一顫。

  小裴爺甚至感覺脖子上一涼,嚇得整個人伏倒在地。

  晏三合餘光掃見,眼睛裡泛起了些許紅光。

  怪不得趙家的人個個都要爭那位子,那位置是天下人的主宰,便是抄家滅族,也要道一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死最初的寫法是活人跪坐在枯骨之旁,後來小篆整齊化,寫作『死』。」

  她聲音說不出的悲涼。

  「死,澌也,人所離也,意思是精氣窮盡,人的形體與魂魄相離,也意味著生命終結。

  死與生不可調和,故又引申為勢不兩立,如『死敵』、『死對頭,』『你死我活』。」

  「你還說漏了一點。」

  趙彥洛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一字一句:「死,還可以用來表示道路堵塞,如『死路一條』。」

  掌心的冷汗即刻再度冒出,晏三合面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深思半晌,決定放棄任何鋪陳算計,因為算計的再精準,也沒辦法算計一顆帝王要殺她的心。

  只有聽天由命!

  「我小時候跟養我的祖父天天爬山,有時候山上大霧,會迷了路,我們爬著爬著就到了懸崖邊。

  第一次走到懸崖邊,我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問祖父該怎麼辦?」

  她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

  「祖父指指身後,笑道:身前無路,身後有路,大不了我們往後退唄。」

  趙彥洛目光冷冷逼視:「能退到哪裡?」

  「高山,林間,草原,湖泊,大海……何處不能退?」

  晏三合迎上帝王冷沉的目光,忽的嘆了口氣。

  「我祖父還說,孩子啊,做人別貪心,我們不可能什麼都有;但也別灰心,我們不可能什麼都沒有,老天都看著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含著笑,言語中帶著一點諷刺的意味,看得趙彥洛微微一愣。

  這表情多麼熟悉啊!

  曾幾何時,那人也是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表情,說著石破天驚的暗語。

  趙彥洛目光依舊冷冰,「如此聽來,你祖父倒是個識相的人。」

  晏三合不喜歡「識相」兩個字,這兩個字辱沒了晏行這一生的風骨。

  她聲音帶出些悲憤。

  「我祖父並不識相,正因為不識相,才被貶官到蠻荒之地,但他從不後悔。他常說廟堂之高,有危風;江湖之遠,有自在。」

  趙彥洛看著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雙目湧上一些複雜的神色。

  許久,他突然喚一聲:「孫進忠?」

  孫進忠從外頭一直跑到皇帝的身側,「陛下?」

  趙彥洛抬起手,孫進忠忙用力將他攙扶起來,又將一旁的龍杖遞過去。

  趙彥洛拄著龍杖,一步一步,極慢的向晏三合走來。

  迫於帝王的壓力,晏三合只能伏下身子。

  他走到近前,頓足,垂首,聲音寡淡道:「你祖父的話錯了,廟堂之高,有妖風;江湖之遠,有命在。」

  晏三合不敢置信的抬起頭,趙彥洛已經轉過身,向內殿走去。

  他走得還是很慢,龍杖每一次點在地上,就像是敲在了晏三合的心上,敲得她和身側的兩人冷汗涔涔而下。

  裴笑望向謝知非的眼珠子都在顫抖:啥個意思,陛下放過晏三合了?

  謝知非蒼白的臉色透著劫後餘生的青灰,無聲點點頭。

  哎喲我的菩薩哎!

  裴笑眼淚都滑了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伸出胳膊碰碰晏三合。

  神婆啊,咱們不用急著去投胎了,有救了,終於有救了啊!

  晏三合完全沒有察覺,她驚詫的目光始終落在那抹明黃的背影上。

  為什麼放過她?

  因為她是女子?

  還是因為她借晏祖父的口,說的那幾句話嗎?

  不應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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