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五章鐘響
2024-06-26 15:36:48
作者: 怡然
悠遠的鐘聲中,晏三合睜開了眼睛。
尚還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張消瘦而悲傷的臉,臉上的那雙眼紅通通的,裡面……
「啪——」
有什麼東西涼涼的,落在她的鼻尖。
是淚。
怎麼還哭鼻子了呢?
多大的人了?
她伸出手,想替這人擦擦淚,手被一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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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得很緊,像抓著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誰也甭想再從他手裡搶走。
晏三合覺得自己的心,也被什麼東西填滿了,踏實了,而且有了歸處。
她的手是暖的——謝知非察覺到掌心的溫度,那淚落得更凶了,也不去擦,就這麼淚眼朦朧的看著她,一眼一眼地看。
說點什麼好呢?
先說什麼好呢?
謝知非的唇動了動。
淮右,你終於活過來了?
丫頭,受委屈了?
晏三合,歡迎回到人間?
都不好。
都落了潦草。
「晏神婆啊,虧得小爺我皮糙肉厚啊,否則現在躺棺材裡的人,就是我!」
「瞅瞅,皺紋都多了幾條,將來嫁不出去,你要對我後半生負責,負全責。」
朱青:「晏姑娘,你終於醒了。」
丁一:「我們都被你嚇死了。」
黃芪:「嚇得我……好幾天都沒拉屎了呢!」
一記毛栗子狠狠敲上來。
「你個蠢貨,怎麼回回都跟屎槓上了?」
「爺,拉屎和吃飯一樣,是人生頭等大事,難道我說錯了嗎?」
他家爺:「……」
邊上另一位爺徹底暴怒:「都給我滾出去!」
堂屋裡,沉寂片刻。
片刻後。
小裴爺手指指謝知非,「有了媳婦,忘了兄弟,你,你,你……畜生不如!」
李不言抱著胸冷哼一聲:「一會哭,一會怒的,一看就是情緒不穩定,晏三合,你的終身大事,看來還得好好考慮考慮。」
小裴爺:「大俠,咱們滾。」
李不言一點頭:「小裴爺,你帶路。」
兩人頭也不回地走出院子,朱青幾個一對眼,也紛紛跟出去。
滾還用帶路嗎?
顯然是有事啊!
果然,小裴爺走到外頭,朝所有人招招手。
五個腦袋湊到一起。
裴笑臉上哪有恨,只有急:「剛剛我沒聽錯吧,鐘聲響了。」
李不言:「沒有聽錯,還一下子響了很多下。」
朱青:「但每一響都不一樣,很奇怪。」
丁一:「難道是一個鐘敲一下,一個鐘敲一下?」
黃芪看看天色:「這個點,誰會敲的?」
裴笑思忖片刻:「黃芪,你去幾個寺廟裡走一趟,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是!」
裴笑:「朱青,你去錦衣衛那頭問問。」
「是!」
裴笑:「丁一,你去朱家找朱大哥,聽聽他的說法。」
「是!」
五個腦袋,瞬間變成兩個。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把視線挪向別處。
小裴爺:奇怪,攪屎棍最近怎麼這麼和我有默契的?
李不言:奇怪,小裴爺最近怎麼越看越順眼的?
……
堂屋裡。
謝知非一把把晏三合從棺材裡抱出來,剛要開口說話,晏三合沖他一搖頭,轉身,跪倒在禪月大師的面前。
「大師,多謝救命之恩,我……」
「他已經聽不見了。」
晏三合猛的抬起頭,只見老和尚盤腿而坐,面色安詳,嘴角帶著一抹淡笑,很是滿足。
「他……」
「功德圓滿,坐化而去。」
虛雲伏下身子,沖老和尚深深三拜,「施主不必自責,這是我師父的歸處,這歸處早在十年前,就安排好了。」
晏三合以為自己會哭,不想,一滴眼淚都沒有。
是的,人找到了回家的路,只有喜,沒有悲。
身邊有人跪下來。
謝知非磕完三個頭,問道:「虛雲師傅,棺材是現成的,我們……」
「不必,勞施主將他背在我身上即可。」
謝知非:「你要帶他去哪裡?」
虛云:「回五台山,東台台頂。」
謝知非:「我這就去準備馬車……」
「我一路步行即可。」
虛雲雙手合拾,「他這人最喜歡遊山玩水,回家的路,我就帶他再看一看山山水水,扶來吧!」
謝知非與晏三合一對眼,兩人一個左,一個右,同時將禪月大師扶到虛雲背上。
虛雲直起身,目光淺淺地看了晏三合一眼。
「有空來東台頂坐坐,我師傅他不修行的時候,喜歡和人鬥鬥嘴,我這人太悶,他很是嫌棄,」
晏三合含笑:「我棋也下得不錯,得我晏祖父的真傳。」
虛雲嘴角勾起了一點弧度:「那還是別來了,他輸了棋,嘴要撅三天呢。」
說罷,他轉過身,大步走向夜色中。
晏三合看著他孤寂的背影,心中一梗,追過去,大喊道:「你好好鑽研棋譜,替他下贏我,贏了,我讓三爺陪你喝酒。」
背影微微一頓。
一句輕得不能再輕的話,隨著夜風飄過來——「我只喝烈酒。」
李不言朝小裴爺遞了個眼色:「我們去送他一程如何?」
「好啊,我正想給大師多磕幾個頭呢!」
順便再套套虛雲的話,那鍾莫名其妙的響了,是不是和晏三合有關?
裴笑:「走!」
李不言走到院門口,頓足,扭頭:「晏三合,你那個夢境是怎麼回事?」
晏三合:「哪個夢境?」
李不言:「被人捂著嘴,鑽進地道的那個。」
「那是我的魂魄飛出院子,看到的景象,老將軍為了我……」
晏三合:「……預備下了一條秘道,張天行是從那條秘道里,帶我離開鄭家的。」
原來如此。
「回頭老將軍墳上,我們也得去多磕幾個頭,小裴爺,你說是不是?」
「你說是就是。」
「這麼聽話的?」
「哪敢反駁呢!」
腳步聲遠去,四周猛的靜下去,只剩下兩個人,面對面,眼對眼,反倒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知非大步上前,一把將晏三合緊緊摟在懷裡。
和娘的懷抱不一樣。
他的懷抱是寬闊的,溫暖的,是箍得緊緊的失而復得。
人的心,像一座四四方方院子,裡面的走不出去,外面的進不來。
奈何橋上遇到的人,推倒了一面牆;
娘身上淡淡的草藥味,推倒了另一面牆;
李不言、小裴爺他們的插科打諢,推倒了第三面牆。
身前的這個男人,男人兩鬢的白髮,讓這最後一面牆驟然崩塌,露出裡面晏三合一顆赤熱的,滾燙的心。
十八年。
多麼幸運,你還陪在我身邊。
晏三合伸出雙手,緊緊的回抱住了他,臉往他的心口貼得更緊了。
如果此刻,她能抬起頭,定會看到男人臉上的淚,再度滾滾落下。
謝知非喉結上下滑動了好幾下,唇顫抖著,半晌,也只是喟嘆出一聲:
「我的淮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