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境界

2024-06-26 15:08:10 作者: 怡然

  謝老太太眼角的紋路深極了。

  那不是養尊處憂的面相,而是被某件事情深深折磨的面相。

  「那個勞什子的牌坊壓在我頭上,我敢說嗎?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轟的一下,謝道之又耳鳴了。

  當年,禮部來詢問母親守寡的事,他對那兩年恨之入骨,想也沒想就說母親的的確確是守寡養大的他。

  原來是我!

  謝道之只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湧上來,嘴一張,噴出一口血。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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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

  兄弟倆一左一右扶住。

  謝而立正要喊謝總管請太醫時,謝道之死死拽住兒子的手。

  「別喊!」

  他有氣無力:「這口血吐出來就好了。」

  謝而立一扭頭,「老三?」

  謝老三忙把溫茶送到謝道之嘴邊:「父親,漱漱口吧。」

  謝道之推開茶盅,眼神轉向晏三合。

  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愧疚,難過,傷心,後悔……

  無數種情感交織在一起,哪裡是語言能道盡的。

  「晏姑娘,他,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能和我說說嗎?」

  「說就不必了。」

  晏三合眉眼間絲毫沒有觸動,「他那性子也不屑與你說道。」

  「晏—姑—娘!」

  謝道之只覺得有把匕首狠狠地戳進心口,痛得他悲戚地大喊一聲。

  兄弟二人突然感覺手上的分量變重,知道父親再支撐不住,忙把人攙扶進了椅子裡。

  謝知非扭頭看一眼晏三合。

  夠狠啊!

  「既然真相大白,你們也沒必要在我面前要死要活。」

  晏三合還有更狠的:「一來與我說不著,二來他人死了看不見,真覺得愧疚的,等日後到了陰曹地府,當面和他說。」

  所有人:「……」

  「我還有事,可以走了嗎?」晏三合目光一冷。

  「孩子。」

  她越是如此,謝老太太心中越是愧疚,撐著拐杖站起來。

  「是我謝家對不住他,對不住你們,我給你磕頭賠罪!」

  「祖母!」

  「老祖宗!」

  謝三爺趕緊把茶盅一擱,扶住謝老太太,用力地按坐下去。

  「您湊什麼亂啊,要磕頭賠罪也是我們兄弟二人來,晏姑娘,你說是不是?」

  晏三合不說話。

  自討了個沒趣,謝三爺「唉」了聲,依舊一副好脾氣。

  「趕緊的,坐穩了,我替老祖宗、替我親爹給你多磕幾個頭,十個不夠,磕一百個,一百個不夠,咱來一千個,總能……」

  「你叫什麼?」晏三合冷冷打斷。

  「三爺我這臉長得真是……」

  謝三爺摸了自個一把。

  「姓謝自不必說了,名知非,字承宇,就咱們倆這關係,叫我承宇就行。」

  「我和你沒關係!」

  晏三合迎著他的目光。

  「謝知非,下面的話,你聽好了。」

  她的口氣前所未有的正經,謝三爺不禁揪起了心。

  「這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對死人的悔意。三十三層天,一層一個境界,他的境界,你們夠不著,我也夠不著。」

  晏三合眼神慢慢犀利起來。

  「我沒時間在這裡和你們掰扯,他的心魔一日不除,事情就一日不算完。老太太撕了休書,按理還是他的枕邊人,你們謝家接下來要小心。」

  謝三爺突然想起季家的事情,驚聲道:「晏姑娘,難道……

  晏三合:「季家可以當前車之鑑。」

  謝三爺:「……」

  她怎麼知道我想的是季家?

  「沒有化解的辦法,只有自求多福。」

  晏三合冰冷的眼刀看著謝三爺:「我的話,你可都記住了?」

  哪裡是對他說的,分明是說給謝家人聽的。

  謝三爺重重點了幾下頭。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與你們謝家後會無期!」

  「喂,怎麼就後會無期了呢,我……」

  「滾開!」

  晏三合眼球充血,不再是冷冷清清的漆黑,紅得嚇人,幾欲滴出血來。

  謝知非心頭一顫,本能的往邊上讓了讓。

  晏三合擦著他的衣角,走上樓梯。

  門一關,淚滑下來,她捂著嘴,渾身劇烈地顫抖,喉嚨里發出像野獸瀕臨絕境般的唔咽。

  多麼諷刺!

  你事事為他們考慮周全,一顆真心付出的坦坦蕩蕩,可他們呢?

  可有半點真心給你?

  你傻不傻?

  傻不傻啊!

  晏三合終於撐不住,抵著門背慢慢地蹲了下去。

  她突然想到他最後那個晚上,明明已經睡下,卻又披了衣裳到她房間坐下。

  欲言又止。

  她樂了,「您有話直說。」

  他也樂:「我有這麼明顯?」

  她斜過眼,「瞎子才看不出來。」

  他笑意變淡,嘆了口氣,道:「如果事事入心,人是沒法子往前走的,該放下的要放下,否則苦的是自己。」

  她偏過臉,「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

  他站起來,揉揉她的頭,「再不說,以後怕沒機會了,你我祖孫一場,我總是盼著你好的。」

  所以,你那話是向我來道別的?

  可是,你不也沒放下?

  還有,你到底放不下什麼?

  晏三合狠狠地擦了把淚,拿起桌上的包袱,往身上一系,然後順著樓梯走下去。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穩,到了大堂連眼風都沒向謝家人走過去,徑直拉開了大門,踏進無邊的夜色中。

  晏三合離去的那一幕是消了音的,但對老太太和謝道之來說,卻是致命一擊。

  這活脫脫又一個晏行。

  傲氣和自負都融進了骨血里,明明一肚子委屈和難受,卻不對外人說半個字,有的只有漠然和無視。

  良久。

  謝老三回過神,扯了扯謝而立的衣裳,「大哥!」

  謝而立看著沉浸在悲傷中的老太太和已然沒了魂的父親,深吸了口氣道:「謝總管。」

  「大爺。」

  「把老太太、老爺先安置回去,再派人去請裴太醫過來,床前一刻都不要離開人。」

  「是!」

  「慢著!」

  「大爺還有什麼吩咐?」

  「今晚的事情命所有人閉嘴,太太、大奶奶那頭也不要透露丁點風聲,只說老爺和老太太見了個故人,心緒有些激動。」

  「那大爺臉上的傷……」

  「那故人對咱們家有些誤會,如今誤會都說開了。」

  「是!」

  謝總管一招手,立刻過來幾個護院。

  老太太被人扶起的時候,突然一把抓住大孫子的手。

  「老大,我……我……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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