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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真相(三)

2024-06-26 15:08:08 作者: 怡然

  謝三爺這一問,讓謝老太太剛剛平靜一點的情緒,瞬間又激動起來。

  「不是趕,不是趕……」

  謝道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母親,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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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

  謝老太太悲泣道:「這是他給咱們娘倆的大恩,大恩啊!」

  那日他從衙門裡回來,便進了書房。

  她等到子時始終不見人來,正打算先歇下時,他命她到書房去。

  書房裡,一燈如豆。

  他背手站在窗前,似乎遇到了什麼難事,眉頭緊擰著,臉上一絲表情沒有。

  她不敢吱聲,只幫他把冷茶倒了,添了盅熱茶。

  把茶捧過去,他沒接,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會,才冷冷道:「休書我已經寫好,你收拾收拾帶著你兒子離開吧。」

  手上的茶盅碎了一地。

  她驚慌失措,跪倒在地哭喊道:「我做錯了什麼,老爺要休我?」

  他沉著臉不說話,眉眼間戾氣深重。

  她急了,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不臉面,拿起地上一片碎渣,就往手腕上刺。

  他一把攔住。

  她看出他的心軟,瞪大了眼睛,「老爺要休我,不如直接讓我死了算。」

  四目相對。

  她頭一次沒有躲閃。

  良久。

  他拍拍她的後背,「朝廷可能要動我,晏家只怕是難保。」

  「什麼?」她嚇得目瞪口呆。

  「能走的,我都會安排他們走;不能走的,那是他們的命。」

  他的聲音波瀾不驚:「你拿著一紙休書離開,誰也不會為難你。」

  「我不走,我死都不會走。」

  「想想你兒子,想想他的前途。」

  他說話從來一針見血。

  「你是個最實際,最會算計的女人,怎麼這會卻糊塗了呢?」

  「老爺,我哪裡是糊塗,我是……」

  「是什麼都不重要。」

  他冷冷打斷。

  「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一點,你兒子才是你將來唯一能依靠的人。」

  「那你怎麼辦,少爺們怎麼辦?」

  「婦道人家,少管男人閒事,管好你自己就行。」

  他突然呵斥,聲音和從前一樣嚴厲,可她卻從裡面生生聽出幾分柔情來。

  她快瘋了。

  「好好的怎麼會這樣,老爺這是得罪誰了啊!」

  「下作小人!」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但無論重來多少次,我一樣會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老爺不為著自個,也該為著一府的人著想。」

  真的是要急瘋了,她幾乎口不擇言。

  「為什麼不能忍一忍呢,與人留一線,就是給自己留一線啊!」

  「忍一忍?」

  他閉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氣,復又睜開。

  「你跟我兩年,我是那種能忍的人嗎?」

  他不是,也不屑,他的眼睛裡容不得一粒沙子,兩年同床,她把他的性子摸得清清楚楚。

  他徐徐轉過身,眼珠黑沉沉的。

  「我在京城的錢莊存了一筆錢,不多,也就兩千兩,你們母子省著些花,這幾年是夠的,後面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他話鋒陡然一轉。

  「但如果想讓那孩子有大出息,就別給他過好日子,這孩子的性子我看得很清楚,需得在逆境中才能奮起。」

  她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裂開了,疼得不行,顧不得矜持,撲過去死命抱住了他。

  「老爺,老爺啊!」

  他沒有推開,聲音輕柔地喚了一聲她的全名。

  「楊慧,我這性子娘胎裡帶來,改不了,也不想改,人活一輩子,圖的是什麼,不就圖個萬事隨心嗎?」

  「老爺是萬事隨心了,可路也走絕了,你讓我們怎麼辦?」

  她嘴上埋怨,手臂卻抱得更緊。

  這世道是怎麼了?

  為什麼走到絕路的,從來都是好人?

  那些壞人呢?

  「不到絕路不逢生,或許我這性子也因此改了呢?」

  他自嘲般一笑,然後輕輕推開她。

  「去吧,拿著休書明日就走。」

  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長久地看著,就是不肯挪步。

  他微眯起眸子,眼底的情緒都斂進去。

  「不要覺得有愧於我,有朝一日你兒子有權有勢時,記得伸手幫一幫我那幾個不成才的小畜生,就夠了。」

  她抹了一把淚,轉身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張休書,突然撕了個粉碎。

  「你……」

  「我進你院裡不過一頂小轎,一頂小轎抬進來的人,不過是個妾,趕個賤妾,哪需要休書?」

  她仰頭看著他,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他眼中的震驚。

  「老爺,我這輩子斷不會再跟別的男人,若你平安無事,若晏家還有我們母子的容身之處,你床邊留個位置給我。」

  他皺皺眉頭,目光變得不那麼透亮,像蒙上了一層水氣。

  「若你真有事……」

  她哭著說不下去,「那……那就當是我給自己留了個念想。」

  若非如此,我便活不下去!

  人生太長了,如果連一點念想都沒有,一點盼頭都沒有,那些望不到頭的苦日子,那些寂寂無眠的長夜,可怎麼熬啊!

  他傲氣的臉上,頭一次沖她露出溫柔憐惜的笑,然後說了他今生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哪裡精明,分明也痴得很。」

  她也回了一句今生對他說的最後的話:「那都是跟你學的。」

  說完,她跪地向他行大禮,然後一邊流淚,一邊走進漫天的大雪中。

  翌日。

  晏府厚重的朱門砰的一聲合上,像鋒利的尖刀,重重刺向她的胸口。

  真痛啊!

  她壓抑了許久的情緒一下子崩潰,嚎啕大哭。

  茫茫天地,終於又只有剩下她和兒子兩個人了。

  最後一個字講完,老太太反而止住了淚。

  對她而言,這些事情再重新回憶一遍,每一個畫面都是她對他的懷念與愧疚。

  「這才全部的真相,壓在我心裡整整四十年。」

  她的聲音如溺水般喘著粗氣,「兒子,他不欠我們,是我們欠了他,還不清,幾輩子都還不清。」

  一片死寂中,謝道之發現自己耳鳴了。

  他聽不清周圍任何的聲音,只覺得心口很疼,疼得他胃裡一陣一陣痙攣。

  有人在拍他的肩,謝道之抬頭,看到是老三,老三的眼睛裡滿是擔憂,嘴一張一合,正說著什麼。

  可他還是聽不清。

  很奇怪,雖然什麼都聽不見,但在晏家那兩年經歷,卻一幕一幕如畫般浮了上來。

  他罵他的字寫得像狗爬……

  他說他站沒站相,坐沒坐相……

  他劈頭蓋臉把他寫的文章扔過來……

  他罵慈母多敗兒,不想在晏家呆著就滾出去……

  謝道之摸著桌子的一角,強撐著站起來,眼眶充血地盯著老太太。

  「為什麼不早說?」

  「為什麼要瞞我這麼久?」

  「我……我有機會幫到他的,有機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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