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爛攤子

  路明非是被狼吞虎咽的聲音吵醒的。

  他迷茫地睜開眼睛，肚皮乾癟，嘴唇乾得像是黏在一起，窗外是呼嘯的風與濃濃的煙。那是一台鏟車正在工作，它推著滿載的碎石和木屑正在清理街面，被撞毀的車輛殘骸和建築廢墟被源源運走，戴著安全帽的男人吹著哨子，正在指揮交通……

  更遠處還有帳篷，炊煙裊裊升起，好一種災後重建的既視感。

  「你睡了十個小時，再不甦醒我們都打算把你送到醫院裡去了。」坐在附近的女孩說。

  「那我為什麼沒去醫院？」

  「因為醫療資源緊張，以你的血統，不會有大礙。」

  路明非從窗外收回目光，正好對上了零那雙瞳孔，冰雪的肌膚上帶著一抹紅，臉上的油污和偽裝都洗乾淨了，就像兩年前那個冰山小女王那樣，好像時間在她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我這是在哪？嘶……頭好疼……」他捂著額頭。

  最後的記憶是他躺在零的懷裡大笑，笑著笑著忽然暈倒了，只有鋪天蓋地的喊聲。

  「一家拉麵館。」陸離掀開帘子，摘掉了頭上的廚師帽，拿著一碟小菜從後廚來到櫃檯前。他的位置距離湯鍋很近，白霧升騰，骨湯咕嚕咕嚕地飄著香味。

  

  「拉麵館？」路明非起身下床，「你們怎麼都在這？」

  他來到一張空閒的椅子上，回身望去，發現躺著的地方根本不是床，而是幾把椅子拼湊而成的，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哥哥你餓嗎？」路鳴澤扶著面碗，另一手拿著陸離剛剛端來的醬油蒜，笑著問。

  「當然。」路明非摸著空癟的肚皮，他向湯鍋里挑了一筷子的麵條。說是拉麵館，但這面顯然不是手擀麵，而是超市里那種掛麵，不過也很香就是了。

  幸好醒來就有食物，要不然他估計會餓到把舌頭嚼碎了往肚子裡吞。

  「那我們出現在拉麵館有什麼問題？凡是生物，都需要進食。」路鳴澤大口吃著拉麵，「我從1992年之後，就再也沒用這具身體吃過人類的食物了。」

  路明非忽然發現他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尤其是所有人都用『你白痴麼』的眼光看著他。

  「好吧。」路明非訕訕地閉了嘴，開始專心吃麵。久違的那種溫暖感令他狼吞虎咽，幾乎是轉眼就就吃完了一大碗，把裡面的骨湯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他趁著盛面的時間，扭頭問慢斯條理但滿臉倦容的陸離：「陸老師，你是今天才回來的？」

  「沒錯。」陸離說，「差不多十二個小時前剛從西伯利亞回到這個世界，拿到了第六根樹枝，正好遇上校長。得知慶安市的情況後，我們三個就飛了過來。」

  「從西伯利亞飛到慶安，就用了兩個小時？」路明非挑眉，手裡的麵湯一抖，差點濺到昂熱的手背上。

  「嗯。」陸離輕輕點頭，他們的速度遠超音速，幾乎是玩命地飛，才及時趕到了。

  「在我昏迷的十個小時裡，有發生什麼嗎？」路明非伸手去拿調味瓶，擰開了胡椒粉的罐子，邊灑邊問。

  「肅清了慶安市周圍殘餘的龍類，毀掉了二十多個城市洛基建造的鍊金矩陣，連接上了大半個南方的通訊。」陸離說，「剩餘的時間全耗費在了實驗室，指導鍊金術士們製作偵查眼鏡和退化血清，圖紙已經給他們了。」

  「偵查眼鏡？退化血清？」路明非聽到兩個嶄新的名詞，手一抖，胡椒粉倒多了，醇厚的骨湯上蓋著一層厚重的褐色粉末，他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不過幸好他的反應飛快，把頭扭到了後面，否則左邊的殺胚師兄和右邊的校長，就會放下碗筷跟他溝通溝通感情了。

  「就是這兩樣東西。」陸離從尼伯龍根中掏出單視眼鏡片和一根看起來像是腎上腺素的針管。

  路明非看到那個眼鏡就想吐槽，沒辦法它實在太像貝吉塔曾經佩戴的東西了，是不是冷著臉說出『你這個戰鬥力只有5的地球人』會更貼切一點？

  不過他現在沒心情吐槽，陸老師是個『龍珠迷』他是知道的，龍類探測儀畢竟都製作成『龍珠雷達』的模樣，這樣也就不足為奇了。

  「端粒長度……」路明非佩戴眼鏡掃視眾人，除了陸離和路鳴澤以外，每個人都會顯示一個綠色的數字，他用疑惑的語氣說：「這是……檢測複製人的？」

  「你這幾年還學了醫學方面的知識嗎？」陸離微微有些吃驚。

  「算……算是吧。」路明非撓頭。

  他沒好意思說這是戰爭開始前在卡塞爾學院醫學部無意間看到的——那時他因為出色的言靈能力，曾被醫學部的部長聘為特別顧問用來治療那些重傷患者，時間不長，但出入好多次醫學部部長的辦公室，無意間看到了相關的書籍。

  「但端粒長度不得用基因探針或者精密的儀器來判斷嗎？」路明非仔細把玩著眼鏡，完全放棄了那一碗胡椒麵加多了的拉麵，「光是一看……就能看出來嗎？」

  「這是我的功勞哦，哥哥。」路鳴澤的臉上是得意地笑，「我設計了一個鍊金矩陣，可以通過檢驗一個人的精神來判斷他的端粒長度，原理是用精神探針與被探測者的大腦……」

  縱然路明非已經掌握了不少鍊金術知識，但聽起來還像聽天書，完全搞不懂。不過原理他不知道也沒問題，只知道戴上眼鏡就能分辨敵我了，再也不用擔心因為相同的容貌而引發的信任危機。

  「那退化血清……就是讓那些得到『黃金血漿』的普通人失去血統？」路明非放下眼鏡，仔細端詳著那根針管，裡面的液體無色，但是稍許的粘稠。

  「沒錯。」陸離點頭。

  這是在另一條時間線，他們三個通力研究出來的血清。雖然龍化的克里斯廷娜快要被切片研究了，不過這種試劑研製出來後她也是第一個恢復正常的，沒有任何副作用。估計她現在已經把老布寧抓捕歸案，在聯邦安全局升官了，說不定還會提著盒飯去探望蹲監獄的老父親。

  「真是偉大的發明。」路明非放下針管，由衷的感慨。

  這的確是力挽狂瀾的兩項發明，前者不用說，後者則針對普通人。

  過去的兩年裡，之所以社會道德崩潰，就是因為洛基賜下的『黃金血漿』。這種血漿有多種版本，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就是作用於普通人，會讓他們的血統被激活之後被控制，沒有混血種的特徵，沒有任何分辨的方式。

  世界上那些幾天就淪陷的城市，就是因為這些被保護的平民，他們竟然在關鍵時刻倒戈，殺死了曾經保護他們的人。有一段時間救治平民成為了禁忌，導致傷亡率直線飆升，即使現在也會出現這種情況——被救助的人隨時可能殺死救援者。

  慶安市的精神封界之所以崩潰得如此迅速，一是利維坦的龍骨毀掉了鍊金矩陣的核心，二就是這些暗子在關鍵時刻被控制，要不然大封界被毀，小封界也能支撐慶安市的各個區，這是備用方案，只可惜備用方案也被無情地摧毀了。

  但幸好陸離他們及時趕到了，否則將血流成河，慶安這座城市將永遠地在歷史中消失。

  「這場戰爭……終於要結束了。」想到這裡，路明非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沒有這麼簡單。」陸離說。

  路明非一怔。

  陸離揮手，湯鍋的上空被投影出遼闊的地圖，正是目前敵我態勢分布。其中紅色區域代表淪陷的地點，藍色區域代表沒有失去的領土。目前只有慶安市周圍是幽幽的藍色，國內大半、包括整個世界上，絕大多數都是紅色。

  「我們平推過去不就可以了？」路明非尤為不解，雖然還有尼德霍格這個終極的存在，但是目前人類陣營的頂尖戰力也歸來了。

  他曾經看過這張分布圖，慶安市周圍原來只有一個米粒大小，短短的十個小時，已經擴大到兩個平攤的手掌，相信用不了多久，失地就能收復。

  「平推是可以，但新的戰爭也會隨之降臨。」陸離長嘆一口氣，揉著眉心，一副懊惱的模樣。

  路明非立刻想到了『新的龍族』這個詞，聽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前，強國們就已經商議戰後的世界格局。而如今龍類被擊敗只是時間問題，混血種和人類……恐怕終究會有一戰。

  他的那顆心立刻沉到谷底，武力能解決的戰爭，他可以幫上忙，但這種涉及到政治的戰爭……他恐怕無能為力。混血種夾在人類和龍類中間，誕生要追溯到上古的蠻荒歲月，可能就是一個錯誤。

  「真是……」路明非的聲音低低的，麵湯中倒映著他那張模糊的臉，一時間什麼胃口都沒了，「混血種……一定要對人類動手嗎？」

  「其實獲勝的不一定是混血種。」蘇恩曦說，「根據我的分析，很大機率是人類。你們知道……混血種的傷亡嗎？」

  最後三個字吐出的時候，整間拉麵館好像都震動了一下，沉重的壓抑讓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這幾乎是所有人都擔憂的問題，無法避免，但他們都不去想，因為想想，淚水就要忍不住留下了，哪怕這些心志如鐵的人，早以為淚水都流幹了。

  「校長，本部……怎麼樣了？」路明非嘴唇都在抖，他雖然自詡在人類的陣營，但他也認識很多混血種，無論誰生誰死，他都不願意看到。

  校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眼中被烏雲蓋住了，鉛灰色，占據了整個瞳孔。

  「秘黨的元老們……恐怕只有我倖存。雖然一路上陸離教授找到了許多沒有消散的精神，但……十不存一。」

  路明非立刻如遭雷擊，臉色蒼白。

  副校長、古德里安教授、施耐德教授、曼施坦因教授……曾經在學院裡任職的多位教授面孔湧上心頭，他原本以為這些教授都是安全的，和秘黨本部在一起，但現在……他們都死了，連陸老師都救不活？

  他們都死了。

  而且這只是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呢？叔叔嬸嬸表弟？愷撒？諾諾？蘇茜……還有那一大批同學。路明非認為早就看淡了生死這件事，但事到臨頭才發現……有感情的人還是放不下啊。

  「沒有……辦法嗎？」路明非低聲問，「路鳴澤？陸老師？」

  「哥哥，我不能復活死人，只能改變沒有發生的事情。」路鳴澤長長地嘆氣。

  「我目前……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精神的消散，這是生命的規則，也是世界的規則，我無法更改。」陸離沉重地搖頭，「不過我心裡有一個設想，只有親眼見到了，才能確保它的發生。」

  這算是壞消息裡面的好消息。

  在精神世界裡，希爾慵懶地舒展腰肢，她是純粹的精神體，可以實體化，也可以化作精神元素依附在尤克特拉希爾上。

  「哥哥，你真的打算那麼做？」

  「試一試總比什麼都做不了要好，世界應該是美好的，而不應該是悲傷的，最起碼，它要恢復成原先的樣子。」陸離在心裡說。

  這頓說不上是晚餐還是夜宵的聚餐在壓抑的氛圍中迎來了尾聲，陸離用紙巾抹嘴，將碗筷搭在白瓷的瓷沿上：

  「你們慢慢吃，我要離開一趟。短時間死者不能復甦，但是生者不能繼續逝去了。」

  「注意安全。」路明非輕聲說。

  他知道陸老師的目的，雖然國內的局面穩下來了，南方地區的龍類幾乎被消滅殆盡，但是北方、還有世界上其餘的國度，都還沒有結束戰爭。

  其實路明非也不能長時間留在慶安市，他同樣需要去別的城市幫忙，此次一別，恐怕有段日子不會再見了。

  「你們也是。」陸離回頭，他慢慢走出拉麵館，眺望著遠方的星空，一座高塔若隱若現，「不過我想時間不會太久，費瑪芬格還沒有死，他現在應該是群龍的領袖。我們需要一場反攻，推倒通天塔，宣告戰爭的結束。」

  費瑪芬格尚且活躍在西伯利亞，他並沒有親自追殺昂熱，僥倖撿了一條命，而陸離他們急著趕路，也沒有分心去尋找這個傢伙。

  「哦，差點忘了，這個給你。」陸離在臨走前取出了洛基和奧丁的龍骨十字，「殺死黑王的，只有新的黑王和黑王自己，你現在礙於身體原因，實力不足。」

  路明非凝視著兩具端莊威嚴的骸骨，深深地點頭。

  夜色下陸續有黑影飛上天空，他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向，要加速結束這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