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應去之地終將抵達

  2012年，4月10日。

  路明非抬頭，純黑的雲由遠及近，遮住了天空。

  正值春天，街面上幾乎看不到任何完好的建築，只有冷峻的風涼颼颼地刮過，風裡帶著一股硫磺味。這理應是個萬物復甦的季節，樹木卻是枯黑色的，光禿禿的枝丫上沒有脆嫩的綠芽。

  「這是哪？」他問。

  「不知道。」身旁的女人回答。

  他們走過這株枯死的樹，堅硬的鞋面踩碎了玻璃。

  一扇窗戶斜斜地掛在樹梢上，樹下的玻璃就是從上面掉落的。而這扇窗戶來源於附近一棟保存相對完好的建築，所有的玻璃全部碎裂，牆上的彩繪也褪了色，只剩下黑與白，不知道孤零零地在炮火里沉寂了多久。

  「卡塞爾學院的電台最近有發布播報嗎？」路明非又問。

  他身旁的女孩搖搖頭，「沒有，自從一個月前，洛基攻破了避難所之後，再也接受不到任何通訊電波。」

  「所以我們現在誰都聯繫不上。」

  

  「是的。」女孩說，她背著一個巨大的無線電接收設備，「向前走吧，長腿和三無給我們發來了信號，她們找到了水源。」

  路明非在一個十字路口前凝視良久，前方是開闊的視野，隱約能看到一個黑影。那是一個建築的輪廓，不屬於這個城市，他們一路輾轉數個城市，卻都能看見那個黑影。

  這其實是一個顛覆物理規則的建築，畢竟就算是雄偉如胡夫金字塔，你也不可能隔著大西洋看見塔尖，視野終有盡頭。但這座建築不是金字塔，不是古人以巨石修建的古老建築，而是承天接地的青銅塔，古巴比倫的通天塔，也是洛基修建的龍族象徵。

  它建於兩年以前，那裡被稱為『聖城』。

  所有站在人類一方，隸屬於人類文明的生物，在戰爭爆發的兩年時光中，夢寐以求的一件事就是毀掉那座塔，殺死洛基。

  「走吧。」路明非輕聲說，這也是他們的目的地。

  當他們離開這條破敗的街道時，隱約能看到被毀的河上大橋，岸邊有兩個身姿曼妙的黑影。河床已經乾涸，飄著不知名生物的枯骨。但是河岸邊有一口深井，她們正提著破舊的纜繩拉放下去的木桶。

  「那個大橋……」路明非眯起眼睛，「這裡好像是濱海市！」

  「濱海市，別開玩笑了。」女孩說，「濱海市我也來過幾次，這根本不一樣好嗎。」

  「老闆娘，是真的。」路明非指著河上大橋，「看見那個醜陋的石獅子沒有？當初文學社需要出一篇校刊，我拿著照相機在市里轉悠了好幾圈，就覺得這個傢伙氣派，雖然有點丑。後來因為我選擇的這個題材，被趙孟華、徐岩岩嘲笑了很久很久。」

  「這真是濱海市？」女孩嚇得跳了起來，「龍類究竟對這座城市做了什麼？」

  她後知後覺地喘著粗氣，「還有，跟你說多少遍了，我不叫『老闆娘』，叫我蘇恩曦！」

  「好的，老闆娘。」

  路明非答，至於龍類究竟對這座城市做了什麼，他也不知道。

  「算了，算了，走吧。」

  蘇恩曦嘆了一口氣，沒有理會這個傢伙，臉上無奈的神色似乎是認命了。

  奶媽三人組和路明非匯合是兩年以前的事情了，路明非、楚子航、夏彌、楚天驕等人剿滅了奧丁的尼伯龍根，去下一個城市支援，在路上遇到了洛基的突襲。在恐怖的言靈風暴中，雙方失散，最後在曠野中，被大批古代種追逐的路明非看見了從天而降的直升機，上面就搭載著零、蘇恩曦、酒德麻衣三人。

  遠處升起了一堆火。

  酒德麻衣和零從深井中取出了一桶水，倒在水壺中，從背包里取出不鏽鋼的支架，用撿來的木柴點燃，正在進行簡單的殺毒。

  她們背靠著背，臉上還有血污，大口喘著粗氣。

  「星星。」隔著老遠，路明非高聲問。

  「天狼。」酒德麻衣回答的同時對他們招手。

  暗號確認無誤後，路明非和蘇恩曦才靠近了火源。

  這個辦法實屬無奈之舉，在過去的兩年中，洛基用鍊金術克隆出了一支複製人軍團，裡面甚至有希爾伯特·讓·昂熱。當時在寮國，從亞洲各地匯聚的精銳混血種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戰術，幾乎被龍類全軍覆沒。

  自那以後，人人自危，誰都不可以相信。

  還在抗爭的勢力採用了不同的方式來辨別同伴，路明非他們的選擇的方式比較簡單，在分別前會制定一個暗號，每次短暫的重逢都會通過暗號來確定身份，以免有人被掉包。

  「我們離開了半個小時，至於還用想一個暗號嗎？」四人匯合之後，酒德麻衣躺在一塊完整的石頭上，懶洋洋地說。

  剛剛逃離天災並剿滅了一支背叛者小隊，長時間的跋涉和逃命很難找到這樣良好的休息時間。

  「寮國的叢林血案不能再重演了。」路明非走到零的身邊，輕輕地坐下。

  發生在寮國的叢林血案，讓上千個混血種失去了生命，有的不乏是A級混血種，一路殺出重圍，卻死在名叫『信任』的這種東西下，格外憋屈。這對於混血種來說，是一種重創。

  「抓緊時間休息，沙災又要到了。」零望向遠方，地平線上捲起了黃色的沙塵，她的淡金色長髮黏糊糊的粘在一起，看起來好久沒有梳洗了。

  「這次怎麼來得這麼快？」聽到『沙災』這個詞語，無論是路明非還是酒德麻衣，都死死地盯著天空。

  沙災是洛基利用元素之力造成的一種災害，外觀類似沙塵暴，不過並不是只有沙漠或者乾燥的地理環境才能產生，哪怕是太平洋上空，都可以生成這種災難。

  在這種恐怖的元素之力下，席捲的黃沙會帶走所有的生命力，建築會老化坍塌，人類會變成枯骨，只有少部分能懂得利用精神元素的人才能逃生。

  它被稱為『神的懲罰』，Ⅳ級沙災可以毀掉一個地區，這些省份再一瞬間像是被快進了上千年。而路明非他們剛剛逃離了Ⅱ級沙災，那是與死神賽跑，失去了方向，所以才沒有進入之後就認出這座城市。

  「誰知道洛基抽什麼邪風。」蘇恩曦嘟囔著撬開一個速食罐頭，「如果時間來得及，我們需要補充一下物資，罐頭只夠三天的量，壓縮餅乾也只能吃半個月了。」

  「這座城市，我看不像還有物資，都荒廢多久了？」酒德麻衣將繩索打了一個結，「不行我們往山上去，說不定還能打到獵物，補充一下新鮮的肉食。」

  路明非深深嘆了一口氣，「先去附近的超市找一找，沒有的話就上山。」

  自從得知這裡是濱海市之後，他的情緒一直無法平靜。一路走來，沒有聽到任何心跳，似乎這座城市的活人只有他們四個。

  不知道叔叔嬸嬸小胖子和路鳴澤他們還好嗎？師兄師姐師妹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希望他們能平安無事。這兩年他見過了太多的死人，已經麻木了，淚也流幹了。

  「今天是幾號來著？」吃著速食罐頭的蘇恩曦問，打破了路明非的思緒。

  「4月10號。」路明非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那就好……」蘇恩曦從背包里取出一個記事本，這個足有字典厚的小冊子只剩最後幾頁。她在最上方寫下今天的日期，開始用娟秀的小字開始書寫。

  這並不是日記。

  畢竟這場戰爭看不到盡頭，寫日記也沒有發表回憶錄的那一天，只會給龍類徒添笑柄。而蘇恩曦的記錄是，從戰爭開始到現在的局勢。

  在這兩年的時間裡，洛基，或者說龍類，奉行的信條是漸漸改變的。

  在一開始的半年，蘇恩曦的標註是『懷柔時期』，龍類並沒有大規模揮動屠刀，而是將『混血種』標為叛逆，他們賜予普通人『黃金血漿』，讓普通人與混血種交戰，煽動他們之間的仇恨。

  在2010年的後半年，是人類內亂時期。洛基挑唆軍閥、國家，掀開了局部戰爭乃至全面戰爭，無數人流離失所，死於人類自己研製的武器之下。

  2011年的上半年，是擴張時期。洛基終於撕毀了偽裝的面貌，摧毀了沒有投降龍類的國家勢力，讓地球上處於無政府、無國家的情況。

  下半年則是屠殺時期，洛基用『沙災』開始無差別的肆虐在這個星球的每一個角落，無情地摧毀了人類的文明和建築，無數瑰寶毀於一旦。那些混血種、人類，被慘無人道的殺死，只有一小部分暗中活動。

  至於2012年上半年……蘇恩曦標註的是『滅絕』。

  這一年恐怕就是世界的盡頭，洛基收縮了部分兵力，宣布在5月1日舉行盛大的加冕典禮，正式宣告龍類重新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

  「我們還有二十天？」路明非看著蘇恩曦完成對最近一階段的總結，當她合上筆記本之後，問。

  「對，就是二十天。」蘇恩曦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地圖，「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來看，地球足有百分之八十的土地淪陷，當然這個數據可能不準確，畢竟我們的通訊早就被摧毀了。」

  「可能會更糟，可能會更好。」路明非總結。

  這種感覺非常令人絕望，過去的兩年中，洛基逐漸打開了一個又一個尼伯龍根，這些尼伯龍根連在一起變成了巨網，當它們運轉的時候有會形成一個鍊金矩陣，封鎖了幾乎一切的訊號。

  而隨著卡塞爾學院『避難所』的被攻破，它就像蛛網的正中央，聯絡中樞被毀，混血種們只能各自為戰。

  「高階混血種有沒有消息？」酒德麻衣問，「如果我們能湊齊亞洲地區的高階混血種，可以嘗試摧毀掉濱海市周圍的尼伯龍根，讓附近地區的通訊恢復。」

  「沒有。」蘇恩曦搖頭，「三個月前，我們遇到的那支小隊，據說在新加坡看到了可以操控火焰的混血種，疑似楚子航。但你知道因為懸賞令，他們幾乎不會以真實姓名見人，別說有人還易容了。」

  懸賞令，是兩個文明之間的戰爭開啟不久後，洛基公布的一群高階混血種畫像。

  殺死他們，可以得到最高純度的『黃金聖漿』，還能獲得封地、食物、女人……這些都是在大戰開啟之後，最匱乏的物資。

  其中路明非、昂熱、夏彌、羅納德·唐等一群人的懸賞最高，畢竟他們不是奶媽就是混血種領袖，再不濟也是擁有強大的戰鬥力，他們幾乎就是行走的財富。即使他們不好殺，但仍是有人被迷了心竅，趨之若鶩地赴死。

  「這麼說我們現在唯一能確定行蹤的，只有一年前的老唐？」路明非嚼著能量棒。

  「沒錯。」酒德麻衣答。

  一年前，正是洛基撕破偽裝的時候，他號令群龍飛向黃石火山群，準備以火焰作為新時代的序曲。

  不知道洛基是不是看過《2012》這部電影，這部災難片就是以黃石火山的噴發為起點，展現了世界末日來臨的巨大災難。1815年印尼坦博拉火山噴發，導致第二年全球沒有夏天，美國六月更是飛雪。而黃石火山群的岩漿噴發量是坦博拉火山的50倍，一旦群龍引爆黃石火山群，後果不堪設想。

  能解決這次危機的只有羅納德·唐。

  青銅與火之王的偉力足以操控這些火焰，但這次進攻同樣是陷阱，羅納德·唐被封印在黃石火山內部，雖然他制止了火山的噴發，同樣讓秘黨失去了高端戰力。

  「你突然提起的羅納德·唐……讓我想到了半年前日本的那次地震。」蘇恩曦突然說。

  日本由於白王血裔的存在，是亞洲地區堅持比較久的國家，以洛基為首的龍類曾經叫囂要徹底抹平這個島國。顯然易見，日本位於兩個板塊的交接處，即使洛基不摧毀，這個國家也可能會滑到太平洋裡面去。相比於其他國家，這個國家屬於可以被天災輕易摧毀的，尤其是大型地震。

  「這麼說……師妹，是去阻止這場地震了？」路明非輕輕嘆了一口氣。

  夏彌的這個舉動看起來是愚蠢的，畢竟羅納德·唐的例子在前，這有可能是龍類引蛇出洞的計劃。但日本至今沒有陸沉，已經能證明這件事了。

  夏彌就是這樣一個愚蠢的人，蠢得有些可愛。

  「應該是吧。」蘇恩曦將速食罐頭裡最後一點食物放在口中，「或許大陸的板塊沒有四分五裂，火山沒有大規模噴發，都是他們的功勞。沒有他們，應去之地終將抵達。」

  「是的。」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然後熄滅了篝火，四人整理行囊，向遠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