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冬雷
2024-06-20 14:33:51
作者: 玉籠煙
次日晨,謝蘅蕪醒來時,身邊一如前幾日一般沒有了蕭言舟的身影。
但似乎仍有不同。
往常榻邊早是一片冰涼,今日竟還有些暖意。
是走得晚了嗎?
想到蕭言舟被磨得睡不著,謝蘅蕪很是壞心眼兒地彎了彎唇。
她慢吞吞爬起身時,聽到去洗室的宮人驚訝道:
「呀!這裡怎麼這麼濕呀?」
隨後便是小聲抱怨昨夜當值的宮人毛手毛腳,連地上的水都不記得擦乾淨。
她們的聲音並不大,但昨夜過後,謝蘅蕪對洗室處傳來的聲音都有些在意,便仔細聽了一會兒。
她垂眸,大概是感到心虛。
那哪是宮人做事不小心,分明是蕭言舟進去後弄的。
說起罪魁禍首……那還是她呢。
謝蘅蕪輕咳一聲,洗室立刻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有輕輕腳步聲靠近,宮人在床幔外小聲詢問:
「娘娘可是睡醒了,要婢子去喚梨落姑娘進來嗎?」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
她又輕輕喚了幾聲,見謝蘅蕪不曾回應,暗鬆口氣。
想應當沒有吵醒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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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過後,謝蘅蕪去了壽安宮。
崔太后等了這些天,終於等不住了。昨日嬤嬤來時,話里話外地打探,讓她費了不少心神應付。
她與蕭言舟,抑或是……她自己,等得就是這一天。
因為這幾日基本都呆在拾翠宮中,大概是接觸的機會多了,她不時就會在視線範圍內看到一些字條。
大意便是催促她趕緊動手,莫誤了時辰,不忘再威脅一番。
這些字條都是用特殊字符所寫,尋常人看不懂。至於是何人所為,顯然不言而喻。
她打定主意要與崔太后虛與委蛇,抱的便是借刀殺人的目的。
崔氏與南梁縱使真有合作,想來雙方都不會互相信任。若是崔氏自己受到威脅,想必會毫不留情地除掉這個並不值得信任的盟友。
他們雙方攀咬之際,又哪還顧得上謝蘅蕪呢。
至於小桃嗎……是誰的人也不重要了。
既然她被送到蕭言舟那兒,便早是個棄子的結局。
登上轎輦時,天色忽然陰沉下來。等到謝蘅蕪方踏入壽安宮一步,轟得一聲,天際響起沉悶冬雷。
所有人都是一怔,連嬤嬤都忘了神色,愣愣看向灰暗的天空。
她活了大半輩子,卻是第一次聽著冬雷。
冬雷……那可是不祥之兆啊。
許是因此緣故,今日的壽安宮內比往常還要壓抑陰沉。
崔太后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繡鳳雲錦袍,站在書案後寫字。
崔太后年輕時也如崔露穠一般,是名滿京城的才女,更是寫得一手連翰林院博士都為之讚嘆的好字。
儘管謝蘅蕪已經站在了不遠處,但她還是垂首專心於紙上勾畫,沒有半點要搭理的意思。
謝蘅蕪早已料到她會給自己一點下馬威,也不惱,索性悄悄打量她。
其實崔太后保養得宜,看起來至多不過三十多歲。然她低眸時,眼尾的歲月痕跡卻再難掩飾。
沒有了偽飾的和藹笑容,她整個人瞧著不怒自威,甚至有些陰沉。在這一刻,謝蘅蕪可算琢磨出來蕭言舟那副模樣都是與何人所學了。
崔太后落下最後一筆時,窗外又是一陣雷。
悶雷滾滾後,是近而響的炸雷,仿佛要破窗而入。
一旁的侍女本就為此時沉悶氣氛緊張,被驟然雷聲嚇得手一抖,捧著的茶盞墜地。
清脆的碎裂聲仿佛比雷聲更嚇人,
寒光乍然亮起,照亮了崔太后半邊側臉。
她凝眸於紙上,最後一筆是懸針。然雷聲響起時,她心神一震,手腕一施力,在紙上留下了一大團墨暈。
原本堪稱完美的帖子,因這一筆盡毀。
崔太后面無表情地放下筆,接過嬤嬤遞來的帕子擦手,視線瞥過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侍女,定在安安靜靜立在那兒的謝蘅蕪身上。
「不懂規矩的東西,打發了她。」
大概是有段時間不曾說話,崔太后的聲音嘶啞,更是可怖。
那跪著的人抖得更厲害了,卻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很快就有五大三粗的嬤嬤進來,將那侍女拖了下去。
謝蘅蕪側目看去,侍女早已嚇得涕泗橫流,嘴巴大張著卻沒有一點聲音,目色哀戚地往她看來。
四目相接時,謝蘅蕪心頭也似落了道驚雷。
那是……宮宴上為她倒了酒的宮女。
這大概是崔太后在謝蘅蕪面前最不曾偽裝的時候,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仿佛方才那句話,是對她說的。
謝蘅蕪緩緩收回視線,向上一福:「妾身拜見太后娘娘。」
崔太后並未理會,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書案上散落的紙筆。
謝蘅蕪蹲麻了腿,都不曾聽崔太后喚她起身。
倒是視線中出現了一雙暗色繡錦靴。
冰涼的指尖掐住了下巴,留長的指甲微微嵌入臉肉中,帶出些許刺痛。
謝蘅蕪被崔太后捏著下頜,被迫抬起臉。
這母子二人,怎的都喜歡掐人臉呢!
謝蘅蕪垂著眼睫,並不曾去直視崔太后。她聽後者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混雜著悶雷聲,像是來自極遙遠的遠方。
「可還認得她嗎?」
謝蘅蕪眼睫輕顫著,細聲細氣答道:
「回稟娘娘,妾身認得……」
崔太后意味不明輕哼一聲。
「認得便好。」
「那日的事情,是哀家做得不好。這背主的東西,竟瞞著哀家串通了秦王。」
「你今日也看清了,哀家已命人毒啞了她的嗓子,拔了她的舌頭,除了這張胡唚害人的嘴。」
謝蘅蕪心中冷笑,崔太后這手轉嫁禍名可謂粗陋至極,偏生誰都不可能對此發表意見。
宮女被以懲罰的名頭奪去了辯解的能力,還當著她的面被滅口,可不就是崔太后在明晃晃地威脅。
威脅她斷了別的念頭,否則便是同樣的下場。
在這後宮,崔太后要碾死一個人,簡直輕而易舉。
崔太后捏著謝蘅蕪的力道又大了些,留了幾寸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而無名指與小指上的護甲則有意無意地在她頸側輕刮。
崔太后垂目,漫不經心道:「哀家相信,你不會聽信那些胡言,人認為是哀家害的你吧?」
「何況……皇帝那日夜回來了,秦王那畜生到底也沒得逞,如今也廢了。」
是……蕭言舟那日是回來了,可若是沒有呢?
那麼崔太后手中就有了一個能徹底拿捏她的把柄,從此不得不聽她所令。
謝蘅蕪面色微白,看得出來是強裝的鎮定。
「哀家想……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怪哀家吧?」
謝蘅蕪覺得自己的下半張臉都被針刺著一般,陰寒又疼痛。
她僵著脖子,艱難地搖了搖頭,顫聲道:「妾身……妾身不曾怨過太后娘娘。」
崔太后半陰不陽地笑了笑:「那便好。別以為皇帝封你做了宸妃,就可以與哀家對著幹了。」
崔太后這才願意放過她,驟然鬆了手。謝蘅蕪立時垂下頭去,兩腿似是一軟,跪了下去。
「這幾日皇帝也都不曾來看你吧?」
崔太后回身往書案走,一面慢悠悠道:「哀家聽說了,你宮裡有個人得了皇帝喜歡,皇帝這幾日都在自個兒宮中呆著,看來是新鮮得很。」
「娘娘……」
謝蘅蕪低垂著頭神色未明,但聽聲音卻是哀哀戚戚,像是哀求崔太后不要再繼續講。
「哀家可以幫你。」
崔太后又鋪開一張嶄新的紙,招手道:「過來給哀家磨墨。」
謝蘅蕪應一聲,大概是蹲了太久,又跪了一會兒的緣故,她起身時趔趄了一下,險些跌坐下去。
崔太后抬目看一眼,眸底譏誚一閃而過。
謝蘅蕪有些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側,挽袖開始磨墨。
墨條與硯台發出有節奏的摩擦聲,窗外天色又陰沉了幾分。崔太后執筆舔足了墨,一面寫,一面說道:
「哀家這裡有一味香,聞者即被催動情竅。」
「太后娘娘,這……」
「放心,不會傷了皇帝身體,不過是……」她頓了頓,手腕一轉,帶出漂亮的一勾,「不過是讓皇帝更愛你一些罷了。」
謝蘅蕪適時露出害怕又心動的神色:「可是太后娘娘,陛下不能聞到薰香……」
「你不必擔心,此香無色無味,你將它添在何處,它便是什麼氣味。」
崔太后說著側目瞧了她一眼,笑道:「你身上的香陛下不正喜歡嗎?」
「太后娘娘,妾身……妾身還要再想想……」
「哀家不是在與你商量。」崔太后語氣柔和,卻令人不寒而慄,「你最好聽哀家的話,別想著做什麼旁的事,明白嗎?」
最後一字出口時,外頭又響起一聲炸雷,隨後嘩地落下大雨來。
亮起的寒光將謝蘅蕪的臉映照得慘白。
嬤嬤適時上前,將一個精巧的玉瓶遞上。
謝蘅蕪顫著手接過,默默塞進了袖中。
「太后娘娘,其實妾身……還有一事想了許久。」
她猶猶豫豫說著,視線不住地往嬤嬤身上飄。
「有什麼話現在說就是。」
「太后娘娘……」
崔太后寫字的動作一頓,頭也不抬道:「你下去吧。」
嬤嬤擔憂:「太后娘娘,老奴還是留著吧。」
「宸妃還能害了哀家不成?」
嬤嬤妥協,低頭行過禮後,腳步輕輕退了下去。
「說吧,什麼事。」
謝蘅蕪噗通一聲跪下,揚起的聲線中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太后娘娘,有人想害您!」
唰啦。
窗外雨聲更大了,鋪天蓋地般,將她的聲音湮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