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榻間身影

2024-06-20 14:33:00 作者: 玉籠煙

  壽安宮。

  崔露穠恭恭敬敬跪在下首,座上崔太后鳳眸微垂,一言不發,瞧著雍容沉靜。

  

  良久,崔露穠終有些忍不住了,看向崔太后輕聲道:「姑姑,我……」

  崔太后抬眸,抬手在扶手上一拍。鑲玉瑪瑙護甲與磕在扶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還知道哀家是你姑姑?」

  「連禁藥都敢碰!哀家看你是愈發無法無天了!」

  崔露穠身子一顫,低下頭委屈道:「姑姑在說什麼,我真的不知情……」

  「旁人也就罷了,你在哀家這裡,還要裝傻嗎?」

  崔太后冷聲,深吸一氣平復了怒火,緩緩道:「看來哀家在國寺太久,沒能及時管束你,都是哀家的過錯。」

  「臣女悉聽姑姑教誨,只是禁藥一事,臣女的確不知。」

  崔太后看著座下腰背筆挺毫無認錯態度的崔露穠,氣得又深吸一氣。

  「你長大了,哀家管不了你那麼多,但你把主意打到宮裡來,哀家便不得不管。」

  崔露穠波瀾不驚的神色這才微微變化,她的睫羽顫了顫,溫聲:「姑姑,臣女會處理好的。」

  崔太后冷笑一聲:「處理?你若是處理得好,還會鬧到皇帝那裡去嗎?就是王氏不渾說,難保皇帝就沒有察覺。」

  「何況你對付她,何必要用禁藥這種東西?你知不知道若是被發現,你父親要處理多大的麻煩?」

  一聲聲詰問壓下,崔露穠咬了咬唇,有些不服氣。

  「可是姑姑,這幾年來,陛下頭一回對女子如此上心。她如今還不成氣候,臣女只想儘早除了禍患。」

  「你是何等身份,要去對付她?」崔太后撫著護甲上的瑪瑙,鳳眸漸冷,「如今皇帝正上心,突然出了事,難保不會懷疑到你頭上來。」

  崔露穠蹙眉:「可是姑姑,若是放著不管,陛下要是真認真起來,又該如何?」

  崔太后一默,她並沒有放棄換個聽話的傀儡皇帝的想法,因而還想留著謝蘅蕪一用。

  但這心思絕對不能告訴這小侄女。

  「以後的事哀家自有打算,不必你來多想。」崔太后粗暴地結束了這一話題,頗為冷酷道,「現在哀家就在宮中,有些事情比你知道得多。日後沒有哀家的准允,你不許再如今日這般莽撞,知道了嗎?」

  崔露穠不情不願低眸,溫聲道:「臣女明白。」

  「還有那王氏,你確定她嘴巴夠嚴嗎?」

  「姑姑放心,王氏的父親當面與陛下辭官,不日便會離京了。」

  崔太后點一點頭,卻並未放下心來:「這怎能穩妥呢……既然王氏誤服了五石散,想來神智昏聵,也是情理之中。」

  崔露穠抬目,眉間微蹙:「姑姑,這便不必了吧?」

  她與王氏情分不深,到底來往過些日子,否則也不會讓她來做今夜之事。

  崔太后哼笑一聲:「你做出此事時,就沒覺得太過了嗎?若哀家不是你的姑姑,自然不會做這些。」

  崔露穠便也沒再多話,恭順地謝了恩。

  事情算是解決,崔太后的語氣也和緩下來:「露兒,你也別怪姑姑多事。該是你的,便會是你的,操之過急只會害了自己。」

  崔露穠點一點頭,也不知是否聽了進去。

  崔太后嘆一氣:「你放心,那謝氏,哀家不會留她太久。只是現在還有用,哀家希望她暫時不要再出事。」

  崔露穠眸光一閃,似是明白過來什麼。

  「臣女明白。」

  崔太后這才一笑:「過來吧,哀家也許久不曾見你了。」

  崔露穠這才起身走到崔太后身側,乖巧地替她揉起肩來。

  「姑姑想要留她做什麼?她又不是我朝人,難保不生異心。」

  「你懂什麼,正是因她無依無靠,哀家才用得放心。」崔太后閉上眼,一時神色有些懶怠,「一個漂亮的花瓶罷了,對你沒有威脅。」

  崔露穠思及今夜謝蘅蕪那般冷靜,對崔太后的話心生懷疑。

  然她心思一轉,又想到以崔太后的城府,或許是當真認為謝蘅蕪毫無威脅。

  何況崔露穠亦對崔太后遮遮掩掩的態度有所不滿。

  她們的確是姑侄,但並沒有多麼親近。崔露穠年歲愈長,卻仍不見那句「皇后」諾言的兌現,對崔太后也並非毫無怨懟。

  或許該承認,崔露穠在某種程度上,是想看崔太后吃癟的。

  她早已厭煩了姑姑高高在上地評判她。

  就好比今夜,若不是王氏出了岔子,謝氏早就能被解決了。

  何必要拖到之後,只怕是後患無窮。

  這些話,崔露穠只在心裡默默想過。

  「姑姑若想將謝氏為己所用,臣女有一計。」她柔聲,按摩的力道恰到好處,令崔太后舒適地眯起了眼。

  「說。」

  --

  元日宮宴後休沐三日,蕭言舟不必早朝,難得起晚了些。

  這還要歸功於謝蘅蕪。

  蕭言舟一睜眼,先看見的是懷中仍在安睡的人。

  他沒有賴床的習慣,卻難得地沒有立即起身。

  蕭言舟低下頭,埋首於她發間,玫瑰花水混著她的體香,散出一股別樣的馨香來。

  既然都起晚了,蕭言舟索性也不著急起身,指尖纏住她的一綹青絲,繞著把玩。

  謝蘅蕪終是被作弄醒了。

  發覺她睫羽顫動,蕭言舟在謝蘅蕪睜開眼之前收回了手。

  「陛下?」謝蘅蕪迷濛著眼,聲音還帶著方醒的懶散沙啞。

  「時辰還早,你歇著就是。」

  蕭言舟說著起身,決定先去側殿看會兒摺子。

  床榻上的謝蘅蕪迷糊地輕嗯一聲,翻過身又睡了過去。

  壽安宮內,崔太后又一次收到紫宸宮傳來的消息。

  「陛下說謝美人昨日勞累,今日就不必請安了。」前來傳話的宮人小心翼翼稟道。

  所謂「勞累」,自然不免引人遐思。

  崔露穠昨夜留宿在壽安宮,此時已起身,坐在崔太后身旁,聞言微微不滿。

  「就是再如何,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她也該來拜見太后娘娘才是。」

  崔太后這才出聲:「不打緊,既然勞累,就讓她歇著吧。正好哀家備了些滋養的點心,露兒,你送到皇帝那裡去吧。」

  崔露穠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她垂眸:「是,臣女遵旨。」

  --

  崔露穠是未嫁女,這舉動本來不妥,但說起來她也是蕭言舟的表妹,勉強還能說得過去。

  趙全看著一大早出現在紫宸宮外的崔露穠,苦哈哈道:「崔娘子,陛下還未起身,您把東西交給奴就好了。」

  崔露穠面色不改,語氣柔和卻堅定:「太后娘娘吩咐我要將東西交到陛下手中,不見到陛下,我是不會走的。」

  她頓了頓,擰眉道:「何況時辰不早,陛下怎會沒起身,公公莫不是在騙我吧?」

  趙全的確在騙她,聞言「哎呦」了一聲:「崔娘子,奴怎麼敢騙您呢?陛下當真還沒起身,您交給奴就好了。」

  「這樣吧,趙公公放我進去,我就將東西放在外頭,不打擾陛下,可好?」崔露穠軟下聲,還不忘提一嘴太后,「畢竟是姑姑的口諭,我就算不能親自交給陛下,也好親自入殿放下東西吧?」

  趙全看一眼她手中提著的食盒,為難道:「崔娘子,不是奴不幫您,只是沒有陛下的意思,任何人都不得入殿。」

  他說完,又想到崔露穠畢竟是太后侄女,陛下的表妹,何況她還頂著太后的名頭來,就這樣拒之門外,似乎也不妥。

  誰也不知道崔太后是否還會回國寺,也不知道未來的皇后是否就是眼前人。

  儘管陛下現在不願,但以後呢?為奴的,總要多打算一點。

  左右陛下現在還在側殿,若是悄悄的……或許不會被發覺。

  趙全這麼想著,態度略有鬆動。

  「不如這樣,崔娘子將東西交給奴,跟在奴後頭瞧著奴送進去東西,可好?」

  便見崔露穠低眸猶豫一番,良久輕輕應了聲好。

  只要能讓她進殿,目的便達成了。

  趙全接過她手中食盒,打開來檢查了一番,一面囑咐道:「崔娘子一定要小心,不要驚擾了陛下和……不要驚擾了陛下休息。」

  他發覺自己失言,堪堪將差點說出的話收了回來。

  趙全抬眸悄悄打量崔露穠神色,見後者神色未變,不由鬆了口氣。

  然崔露穠袖中的手早已攥緊,養得幾寸長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幾個紅月牙。

  儘管趙全沒說完,但崔露穠何嘗不明白他想說的。

  定是那美人謝氏。

  掌心的刺痛令她勉強維持了平靜面色,崔露穠輕聲:「我明白了,趙公公,這些吃食都無異吧?」

  趙全將食盒蓋起,連聲道:「無事無事,崔娘子放心,隨奴來吧。」

  崔露穠頷首,跟上了趙全的步子。

  侍立在外的宮人見趙全領路,雖對後頭跟著的崔露穠感到奇怪,卻沒有阻攔。

  霍珩投來疑惑視線,趙全擠眉弄眼一番,也不顧霍珩是否明白,便低聲催促他開門。

  紫宸宮內安靜無比,窗前遮擋的紗幔不曾撩開,殿內昏暗如夜。

  兩人一前一後踏過玄黑地磚,因有了趙全的囑咐,崔露穠刻意放輕了步子,一時無聲。

  趙全將食盒放在了寢殿旁的偏殿內,回頭正欲與崔露穠說話,卻不見了她的身影。

  趙全眼瞳一縮,暗道聲糟糕。

  此時崔露穠已溜去了寢殿。

  她躡手躡腳,向龍榻靠近。

  紗幔重重遮掩,殿內又只象徵性地點了一盞燈,其實什麼也看不清。

  但她莫名執著地想要個答案。

  崔露穠終於在床榻邊站定,緊張的情緒令她不自覺屏住呼吸,觸及紗幔的手不住地顫抖著。

  素白指尖勾住輕紗,她抬臂,將床幔輕輕撩開。

  昏暗榻間,依稀可辨出一道纖瘦嬌柔的身影。

  崔露穠顫著手,拿過一旁燈燭照去。

  榻上美人海棠春睡,青絲如霧纏亂鬢邊。她的手探出錦被,雪白中衣在玄色龍紋錦被上愈發刺眼,明晃晃地向崔露穠宣誓著主權。

  屬於蕭言舟的床榻,此時充盈著她的香氣。

  崔露穠感覺自己的心口被人狠狠攥了一下。

  正此時,燈燭忽然熄了。

  她的手腕被人拉住。

  崔露穠駭然回眸,下意識想叫喊,又被人捂住了嘴。

  她對上趙全憤然又驚恐的眼神。

  崔露穠自知理虧,任由趙全將自己拉了出去。

  趙全也不顧尊卑禮儀,扯著崔露穠直到了紫宸殿外才鬆手。

  「崔娘子,你是要害死奴嗎?寢殿那地界,哪是能隨便進去的?」

  趙全心中有氣,又不敢對著崔露穠發作,他鬱悶無比,說話都轉了好幾個音。

  崔露穠歉疚笑了笑:「趙公公抱歉,是我疏忽了。陛下若問責,趙公公說是我一意為之便是。」

  「哎喲,那哪是我說了就算的!」趙全又是生氣又是受驚,都忘了自稱「奴」,「崔娘子趕緊回去吧,晚了陛下要是問起,我也不好交代。」

  崔露穠點一點頭,回身離開。

  隨其轉身,她清泠的眸底湧起淬了毒般的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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