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石散
2024-06-20 14:32:58
作者: 玉籠煙
「我什麼都不知道!」當王瑩兒說出這句話時,便意味著她知道什麼。
「瑩兒別怕,陛下就在這兒,不會有人敢害你的。」崔露穠轉向王瑩兒柔聲勸慰,話語中的篤定莫名讓人安心。
謝蘅蕪無聲笑了笑。
崔露穠看似是在安撫,卻是在引導王瑩兒將話往有人加害她上引。
誰能害她呢?王瑩兒必然不敢說出真相,這髒水最後還是得往謝蘅蕪身上潑。
難怪崔露穠會如此爽快地答應來見蕭言舟。
「是啊王娘子,宮闈禁地,若有人加害於你,你定要如實說出來,那心懷不軌之人敢傷大臣之女,誰知會不會……」謝蘅蕪眉間蘊愁,擔憂地看向蕭言舟。
後者一手撐著額頭,一言不發。
王瑩兒愣了愣,對上崔露穠的目光。
她像是明白過來什麼,泣道:「臣女……臣女不敢說……」
崔露穠正要開口,卻被謝蘅蕪打斷。
「陛下,妾身看王娘子神志尚未清明,就是問出了什麼恐怕也不全為真實。不如先問問御醫,如何?」
蕭言舟並不想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聞言只嗯了一聲。
於是御醫被傳來,誠惶誠恐跪下,稟道:「啟稟陛下、小主,王娘子之疾並非先天有之,乃是……乃是……」
御醫磕磕絆絆說不下去,蕭言舟狹眸一暗,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輕敲了兩下。
「是五石散!」
殿中隨之一靜。
謝蘅蕪眼眸微眯,眸色發沉。
還真是五石散。
五石散又名寒食散,需以熱酒送服,服用後會全身燥熱難當,次數多了還會成癮。
所以王瑩兒才會熱得當眾撕衣,還在殿中橫衝直撞,這都是為了散去熱氣。
南梁老皇帝沉迷求仙,做臣子的便順其心意尋方子,耳濡目染之下,謝蘅蕪也對此略知一二。
五石散早就是老皇帝不願意再用的東西了,因為前幾年有位大臣服用過度,當日暴斃,嚇得老皇帝命人毀去所有五石散,還坑殺了好幾位提出這一方子的方士。
「五石散?」蕭言舟一字一頓說著,指尖依舊有節奏地在扶手上輕叩,「王侍郎能否與孤解釋一下,令愛身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被點名的王侍郎冷汗涔涔,腿一軟跪倒在地:「陛下饒命,臣實在不知情!小女從未出府半步,更不可能沾上五石散!小女是被人陷害的,還請陛下明察!」
「陛下,五石散在南梁,可是禁藥啊。」謝蘅蕪怯怯說道,還像是害怕般的扯了扯蕭言舟的衣袖,「這藥力霸道,尋常郎君都不一定受得住,王娘子怎麼會……」
蕭言舟瞥了眼她扯著自己的手,沒有去管。
這一反應落在崔露穠眼裡,便是縱容。
她眯了眯眸,還從未有女子能如此接近蕭言舟,所以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那廂,蕭言舟配合著問道:「你的意思,就是有人加害她了?」
「不,妾身以為……王娘子許是無辜受害。」
蕭言舟這才提起些興致般,斜眼看來:「你說。」
她咬了咬唇,抬目看了崔露穠一眼,才接著道:「暖閣不曾設禁,誰都可去。今夜若不是有宮女意外撞著了王娘子,王娘子又恰好潑了妾身,那麼她與妾身都不可能去暖閣呀。」
「或許……是席間有人沾上了五石散的癮,想趁人不注意去一回,但沒想到……王娘子與妾身先去了。」
謝蘅蕪句句將事情推向意外,卻令人越發覺得不是意外。
王瑩兒就算不是崔露穠這般的世家女,卻也是在京中排得上名號的。多年的教養禮儀下,她會失禮打翻酒杯,本就不尋常。
何況那擠人的宮女也出現得太過湊巧,宮宴上伺候的人都訓練有素,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可惜現在也沒法盤問宮女了,因為她已經被霍珩丟進了禁湖。
在場的不是傻子,自然都明白過來。
這局是針對王瑩兒與謝蘅蕪二人的,只是其中一人本是幫凶。
崔露穠低著頭,眸色微變,但很快恢復正常。
「五石散乃北姜禁藥,」她狀似無意開口:「謝美人好像對五石散……很熟悉?」
這話又將矛頭調轉,謝蘅蕪眸光一閃:「崔娘子說的不錯。」
「我的確對五石散略有耳聞。」
崔露穠看了眼王瑩兒,含愁嘆息:「美人若知道五石散,為何當時不提醒瑩兒?」
說完她又兀自搖了搖頭,道:「臣女沒有怨懟美人的意思,只是覺得瑩兒這般……實是無妄之災。」
謝蘅蕪覺得王夫人的臉色都因崔露穠的話變了許多,若非礙於蕭言舟還在這兒,只怕她會撲上前來大聲質問。
崔露穠說完,就見謝蘅蕪的面色變了。
她還來不及高興,就瞧著那嬌花般的美人盈盈帶淚。
「崔娘子說得對,都怪妾身沒能及時認出來……要是妾身能在王娘子遞酒時就認出來,王娘子也不會如此了……」
謝蘅蕪抽抽搭搭說著,美人梨花帶雨,甚是楚楚可憐。她一面哭,一面還嬌弱無力地倒向蕭言舟,趴在他肩頭鶯鶯低泣。
「嗚嗚……陛下…都是妾身不好,崔娘子說得對……都是妾身害了王娘子這般……」
蕭言舟身子都僵了一半,眸底興味未散,到底沒有推開她,還十分配合地將人攬住。
其餘人瞧得都愣住了。
崔露穠瞳孔微縮,笑容僵了僵。
「美人說什麼呢,我從未有怨懟美人的意思。」
回答她的是蕭言舟的一記眼刀,崔露穠暗恨,不由咬了咬牙。
「你說王瑩兒拿出的一袋東西,是什麼?」
謝蘅蕪輕聲道:「妾身更衣後,王娘子倒了酒給妾身,說是暖暖身子。妾身當時便覺得王娘子手中的酒氣味古怪,但想方才都只有王娘子在外頭,應當無事,便沒有在意。」
眾人面色微變,崔露穠唇角微微下撇,在心裡罵了聲蠢貨。
難怪會出岔子,她上趕著給人家遞東西,如何會瞧不出來。
王夫人更是怒火攻心,斥道:「你的意思,難道是我的瑩兒故意謀害你嗎!」
王瑩兒連連搖頭,哭喊道:「不是的…不是的……她胡說!」
她怎麼可能知道!
「呵。」蕭言舟半垂著眼睫,一手摁著眉心,冷笑了一聲。
殿中人紛紛住了嘴,連王瑩兒都止住了哭泣,將臉憋得通紅。
「趙全,搜她的身。」
先前因顧忌著王瑩兒身份,無人敢進行搜身,可現在有了蕭言舟旨意,自然沒了不妥。
趙全應一聲,向王瑩兒略一躬身:「王娘子,得罪了。」
「陛下,萬萬不可啊!」王侍郎連忙求饒,可惜蕭言舟根本不會在意他。
崔露穠微微皺眉,但她並不想為了王瑩兒求情,這太容易招來蕭言舟厭惡。
是以她避開了王侍郎夫婦投來的求助視線。
幾位嬤嬤上前將王瑩兒拉去了屏風後,片刻後,嬤嬤們回到殿前,恭恭敬敬遞出一個被揉皺的紙團。
趙全示意御醫去瞧。
御醫分辨一番後,面色大變:「陛下,這上頭就是五石散!」
證據確鑿,不管她藏著五石散是受人陷害還是自願,都足以犯下重罪。
蕭言舟似笑非笑瞧著王侍郎:「王愛卿,還真是教女有方。」
「陛下,這一定是誤會!小女絕無可能接觸此物啊!」
王侍郎駭得六神無主,將一句話顛來倒去說了好幾遍。
崔露穠抿了抿唇,似霜雪塑就的眉眼間愈發冰寒。
一個會把罪證放在身上不銷毀的人,沒有她為之求情的價值。
蕭言舟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一旁靜靜侍立的崔露穠,將此事做了了結:
「私藏禁藥也罷了,還意圖謀害宮嬪,何等罪名,想必不用孤來解釋了。」
「今日暖閣宮人,全部打入慎刑司。」
這算是為此事做了了解,謝蘅蕪側了側臉,眾人都無法看清她神色,只見她肩頭還在輕顫。
蕭言舟卻是知道。
他聽見她在偷笑。
蕭言舟搭在她腰間的手微微施力掐了一下,謝蘅蕪止住笑,這才起身。
面朝眾人時,她又恢復了淚光點點的模樣,用錦帕在面上拭淚。
蕭言舟牽著她手,往外走去。
崔露穠飛快地抬了一下眼,眼底閃過忌恨。但她很快恭順地垂眸蹲身,率先說道:「臣女恭送陛下。」
有了她開頭,眾人紛紛回過神來似的行禮恭送。
王侍郎似是明白過來什麼,他低著頭,似是嘆了口氣,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歲。
「臣教女無方,自請告老。還請陛下准允。」
蕭言舟微微頷首,沒做反對。
王侍郎帶著王夫人深深一拜,蕭言舟沒再回頭,倒是牽著謝蘅蕪的力道大了許多。
她知道這是有意在敲打崔露穠,蕭言舟定然已經看出了些什麼。
離開前,謝蘅蕪回眸看了一眼。
崔露穠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就算是正在行禮,她的腰背也挺直如松,乾乾淨淨的,不染片雪。
許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崔露穠抬眸迎來。
兩人視線輕輕一撞,觸之即分。
謝蘅蕪被蕭言舟拉著走出了承德殿,行過幾步後,蕭言舟鬆開了她的手。
他有意慢下步子,好讓謝蘅蕪跟上。
「是她做的嗎?」
他的話有些沒頭沒尾,謝蘅蕪卻明白他的意思。
她垂睫,輕聲道:「妾身不知。」
就算認為是崔露穠主使,她也沒有證據,無憑無據的指控除了勞心勞力,得不到什麼。
這一回,她們至多打了個平手。
王瑩兒固然可憐,可她若沒有害人之心,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蕭言舟大致已猜了出來,可惜他也不能對崔氏做什麼。
良久,他擰著眉,頗為認真囑咐道:
「離她們遠點。」
謝蘅蕪點了點頭。
「今日飲酒過多,孤有些頭疼。」
「今晚你不必回去了,孤想聽你奏箜篌。」
行到御輦前時,他忽然停了步子,回身看她,漆色眸子黑得發沉,在這夜晚盯著人時,難免讓人害怕。
謝蘅蕪卻不避不讓迎上,柔聲:
「妾身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