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不相信孤

2024-06-20 14:32:43 作者: 玉籠煙

  晚宴散去後,謝蘅蕪亦步亦趨跟在蕭言舟身後,分外乖覺。

  到了御輦前,蕭言舟忽然回身,謝蘅蕪避之不及,直直撞進他懷裡。

  「你跟著孤做什麼?」

  倨傲的年輕帝王冷聲,銀輝白雪間,似一座冰冷的華麗雕塑。

  謝蘅蕪揉了揉被撞紅的鼻子,討好似的笑:「妾身跟著陛下,不是理所應當嗎。」

  厚實的大氅幾乎將她裹成了一個球,雪白狐毛領圍在臉側,襯她膚色越發欺霜勝雪,而面頰泛著被凍出的紅暈,正添幾分顏色。

  她眯眼笑時,蕭言舟便想起數年前冬獵時捉到的一隻雪狐。

  那隻雪狐極通人性,見人來便彎眸咧嘴,似人諂媚笑,又有獸類的靈動,令人不忍對它下手。

  

  因此,這隻雪狐後來便被放走了。

  眼下謝蘅蕪的面容正與那隻狡黠的小狐狸相似。

  蕭言舟眸心微動,不咸不淡哦了一聲,回身上輦。

  見他沒有明確拒絕的意思,謝蘅蕪便厚著臉皮與他一同上了轎輦。

  趙全張了張口,有心想勸說,又揣摩不透蕭言舟心思,索性閉了嘴。

  面對謝蘅蕪的主動靠近,蕭言舟只掀了眼皮打量她一眼,隨後便如身旁並無此人一般,視線越過她看向了趙全。

  趙全一激靈,趕緊吩咐起駕。

  這番情形落在旁人眼裡,便是蕭言舟對謝蘅蕪的十足縱容。

  宮牆拐角後,一道身影鬼祟隱匿著,直到御輦行遠,身影才悄悄離開,走向壽安宮。

  自幾年前太后離宮後,壽安宮便再無人居住,蕭言舟也不吩咐人打掃,不少牆垣柱子都已剝落了漆色。

  儘管在太后回宮前緊急修繕過一番,但仍能瞧出殿中人去樓空後的蕭索。

  崔太后倚靠在美人榻上,跟前擺了炭盆,幾個貌美宮女分列前後,分別為她捶腿揉肩。

  嬤嬤在旁侍立,低聲怨道:「陛下也太不將娘娘放在眼裡,那麼多完好的宮殿,偏偏讓娘娘住這兒。」

  崔太后閉著眼不置可否,嬤嬤見此,也不再說話。

  直到殿外進來一人。

  「啟稟太后娘娘,奴方才見著謝美人上了陛下的御輦,一同往紫宸宮去了。」

  崔太后懶懶抬眼,饒有興味:「真是稀奇。」

  「娘娘,您看……」嬤嬤說著,一邊眼神示意那小太監退下。

  「再多瞧幾日,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崔太后又闔起眼,「讓他來吧。」

  「是。」嬤嬤垂眸應下,幾位伺候的宮女也頗有眼色地紛紛告退,殿裡很快空無一人,只有崔太后在高位斜倚似假寐。

  不多時,一道高大身影緩步入殿。燭火搖曳下,男子面容逐漸於光亮下顯露。

  是秦王。

  崔太后微抬下顎,緩緩道:「宮門都快下鑰了,秦王還不走嗎?」

  秦王行過一禮,沉聲:「太后娘娘,兒臣知道您要什麼。」

  「哦?」崔太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還知道哀家的心思?」

  「兒臣冒著死罪來拜見娘娘,便是想給娘娘瞧瞧兒臣的一片孝心,」秦王抬目,眸中神色堅定,「還有忠心。」

  崔太后這才坐正了身子,卻是垂眸一幅意興闌珊的模樣:「身在天家,孝心忠心之說,秦王不覺得太可笑嗎?」

  「太后娘娘……」

  「你先不必說,」崔太后打斷他,「孝心與忠心,哪是口頭說說便能表的呢?」

  秦王見崔太后態度鬆動,眸光一亮:「太后娘娘放心,兒臣定當為娘娘盡心竭力,鞍前馬後!」

  崔太后這才露出笑容:「好孩子,快些回去吧,之後若有事,哀家自會喚你。」

  秦王心下一喜,忙謝過恩。

  --

  與此同時,紫宸宮內。

  蕭言舟坐在案前勾畫,謝蘅蕪立在一旁,悄悄打量他。

  由於前幾日謝蘅蕪也曾在紫宸宮宿夜,趙全便沒有多管,放心去了外頭值守。

  如此一來,殿裡就只有謝蘅蕪與蕭言舟二人,安靜得可怕,幾乎能聽到燭火燃燒的嗶叭之聲。

  雖然蕭言舟素來話少,但也不是這般全然沉默。

  往常他至少會往外蹦幾個字,諸如「過來」「站近點」之類。

  謝蘅蕪小心覷著蕭言舟神色,見他似乎沒有看自己,便小步小步往他身邊靠去。

  只是剛挪動幾寸,蕭言舟就像側邊長了眼睛一樣,冷冷道:「別動,你擋到孤的光了。」

  謝蘅蕪默默低頭,見自己的影子還未觸及蕭言舟足邊,就知道他是在說瞎話。

  她心下腹誹,人卻是乖巧地往後退了幾步,繞到蕭言舟身後,柔聲詢問,

  「陛下,這樣就不會擋著光了吧?」

  香氣從後若有似無飄來,漸漸將他整個人包裹。蕭言舟仍是面無表情,態度到底鬆動了些。

  「孤沒準你過來。」

  但謝蘅蕪知道,如果真的不准她,她根本沒機會站在這兒。因此她只將這話當作耳旁風,低聲道:「妾身給陛下按一按吧。」

  見蕭言舟不搭話,她只當他默認,兩手搭了上去。

  還沒按幾下,蕭言舟就拉住她手一扯。謝蘅蕪一時不察被拽了個趔趄,整個人自後環住了他。

  兩人登時挨得極近,面頰幾乎相貼。蕭言舟側過臉來時,謝蘅蕪幾乎能數清他有多少根睫毛,感受到睫毛在面上輕蹭過的酥麻。

  很快她就意識到不該直視他,慌忙低下眼。

  蕭言舟卻沒注意這些,目光凝在她頭頂的金簪上。

  正是崔太后賞給她的那一根。

  他微抬著下巴,狀似無意問:「你很喜歡它嗎?」

  謝蘅蕪被這前言不搭後語的問話戳了個懵,她怯怯:「妾身不解陛下何意……」

  「為了它,你寧願甩開孤,去當供人取樂的樂人?」

  蕭言舟語調依舊平靜,但明眼人都能聽出他此時心情不虞,甚至可以說……十分糟糕。

  他覺得自己可笑。

  和善?為何就要待她和善?就因為她的香能治癒他的頭疾嗎?

  就算沒有她,周啟也能做出藥來。

  枉他還為了她去看那些毫無內容的話本,這般白費心思,當真是昏聵至極!

  謝蘅蕪可算明白過來。

  她試圖與蕭言舟講道理:「陛下,妾身並不是喜歡,而是那般場景,若妾身不站出來,陛下與太后,與諸位王爺都不愉快,又是何苦呢?」

  蕭言舟卻絲毫聽不進去。

  他嗤聲:「孤應付他們這麼久,還應付不了這一時嗎?需要你來幫孤?」

  謝蘅蕪啞然,忽覺手腕吃痛,像是被鉗子緊緊錮住。

  她下意識抬眼,正撞進蕭言舟眸中。後者漆眸陰戾,似平靜深淵下暗火翻湧。

  「你不相信孤?」他聲音微啞,像是在克制著什麼。

  她張了張口想解釋,終究還是詞窮。

  她的確不相信他。

  幾日相處下來,她只覺蕭言舟待她陰晴不定,忽冷忽熱。

  誰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些上位者,對待她這般身份的人,皆是愛之加膝,不愛者墜之深淵。

  她得自保,這是天然的道理。

  蕭言舟見她不說話,面色更加陰鷙:「怎麼,你當真這麼認為?」

  謝蘅蕪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嘶聲:「陛下,你弄疼妾身了。」

  蕭言舟低哼,諷刺她:「你不會自己掙開嗎?」

  謝蘅蕪心說她就知道!

  就知道他是為了此事生她氣呢!

  自知理虧的謝蘅蕪訕訕一笑,道:「陛下,妾身是擔心您與太后及諸位王爺鬧得太僵,才自作主張的。」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蕭言舟淡聲,指腹在她腕骨上蹭著,「你是孤的妃子,你只需要聽孤的話,至於其他人,又與你何干?」

  「妾身既為陛下妃子,自然該事事以陛下為先,為陛下打算。」見他態度和緩下來,謝蘅蕪連忙補充道,「陛下或許不在意,但妾身不願陛下為此為難。」

  「並不是妾身不相信陛下,而是妾身以為,如果妾身便能解決問題,又何必勞煩陛下呢?」

  謝蘅蕪輕聲細語著,說話時,溫熱氣息便噴灑在蕭言舟鬢邊。

  至於她究竟在說什麼,蕭言舟已然不在意了。

  他視線下移,停在謝蘅蕪不斷張合的唇上。

  唇瓣似點朱,還泛著瑩瑩水光,看起來溫而軟,甜滋滋的,讓人很想咬一口。

  喋喋不休,吵鬧得很,讓人很想用些法子讓她閉嘴。

  這種時候,某些書中的情節便清晰了起來。

  他向來不是個會猶豫的人,念頭剛起,他已傾身覆上她唇。

  謝蘅蕪話說了一半,忽然被堵了嘴,不由「唔」一聲,雙眸驀地瞪大。

  短暫的柔軟之後,便傳來一陣刺痛。

  蕭言舟與她分開,眸色冷淡,吐出二字:「聒噪。」

  謝蘅蕪一手捂唇,一雙美目依然瞪圓了,像是還沒緩過神來。

  他居然咬她!

  他屬狗嗎!

  她又氣又羞,粉色從雪腮上一路向上,直暈到了眼角。

  他鬆開擒著謝蘅蕪的手,若無其事道:「你說得太多,孤聽得頭疼。」

  謝蘅蕪尚且紅著臉不知所措,愣愣的模樣活像一隻呆頭鵝。

  就在蕭言舟想伸手戳一戳她眉心時,謝蘅蕪雙眸一眨,忽然撲簌簌落下淚來。

  美人落淚總是賞心悅目的,尤其還是謝蘅蕪這般的美人。

  蕭言舟一怔,蹙眉道:「你怎麼了?」

  謝蘅蕪只低眸默默落淚。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只方才那一瞬,一股莫名的悲哀湧上心頭。

  她的慌張無措,乃至性命,在這些人眼裡,都是能隨意玩弄的東西罷了。

  從侯府到北姜,她的命運,似乎永遠都被掌控在他人手裡。

  謝蘅蕪一時不管不顧,伏在蕭言舟肩頭便哀哀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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