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白茫茫一片，好大雪啊！（終章）

  進入血窟窟底的中途景象極為驚悚。一具具完整或不完整、正常或不正常的屍體置於四周洞壁之上，宛若被那猩紅硬生生吸附住。這些屍體上穿著不同年代樣式的衣服，有些古老的粗布麻衣，起碼是幾十萬年前的物件，可在某種奇異力量的加持下，幾十萬年竟然都沒有風化腐爛。

  顧慎徑直飛入血窟窟底，越是靠近血窟底部，周遭洞壁上吸附的屍體便越是栩栩如生，生前自然也越是強大。

  窟底。

  顧慎落了下來，向四周打量。

  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猩紅色澤，將各種形狀奇詭的鐘乳石、石筍、石柱染成猩紅，一些石柱斷裂砸落，仿佛有過交手的痕跡，或許和本明禪師有關。在正中，則有一口一丈長寬的血池。

  顧慎仙識掃過，就知道那不是簡單的血池，其中有一些詭異物質，也是這猩紅的來源，或許和修羅界有關，畢竟此處封印最薄弱，又最接近修羅界，難免被修羅界影響一些，此外還有一些純粹的精血，想來應和洞壁上所吸附的那些屍體有關。

  想來也是可悲可笑。血窟深處有仙人遺澤的傳說在神州大陸上已經傳了幾十萬年，往前可追溯到近古初期。無數修士或是嚮往或是腦子抽風或是壽元大限將至趕到血窟深處尋求仙緣，可最終卻化作供養，淪為修羅血食。

  這時，窟底血池中突然湧起嬰兒拳頭大小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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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嚕嚕。

  咕嚕嚕。

  咕嚕嚕。

  很快，湧起的泡沫停了下來，血池重新歸於平靜，而在平靜的血池表面中卻隱約浮現出一張猙獰的面孔，臉龐上滿是褶皺，雙目大如鵝卵，口中兩根尖銳的獠牙自上顎抵住下唇。

  「修羅。」

  顧慎雙眼微眯，走上前去，站到血池前，看著平靜的池面上的那張猙獰面孔。

  「你......是誰？」

  血池中的修羅開口，聲音粗啞，仿佛沒有發育完全，對於顧慎出現在這裡感到疑惑。

  顧慎仔細打量著對方，這是一頭真正的修羅，但因為某種原因，將這頭修羅的氣機隔絕，只能看到其一絲模糊的影像，「我姓顧，叫顧慎。」

  血池中的修羅面孔聽到顧慎的話陷入了沉默。

  「閻羅死了。」

  良久，修羅方才開口，「閻羅對我講過你，說你是古往今來第一天才，給他造成很大的壓力，你是我們計劃的最大阻力，現在你來到了這裡，看來閻羅是已經死了。」

  顧慎倒有些沒想到，閻羅對自己的評價竟然這麼高，他微微點頭，道：「是，他化道了，就在剛才。」

  「唉，他是個可憐的孩子，」血池中的修羅嘆了口氣。

  顧慎淡淡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閻羅固然有其可憐之處，但他手下屠戮的生靈何止億萬，可憐無法掩蓋其可恨的萬分之一。

  修羅道：「你是上山人，他是下山人，上山人莫要笑那下山人。」

  顧慎輕嗤一聲，道：「縱然我跌到谷底，也做不出那等喪心病狂之事。」

  修羅這時頓了頓，沒有再與顧慎爭辯，低聲道：「對他來說，死亡也是一種解脫，活下來也是備受煎熬。即便他來到這裡自爆，打開兩界通道的希望也很渺茫，而請動始祖出手復活於他的希望則更為渺茫了，與其在這裡自爆死掉，還不如化道來的舒坦。死吧，死了好，死了輕鬆，死了解脫，嗬嗬。」

  它聲音粗啞，即便笑起來，也如破風箱一般。

  「咦？」

  血池中，那老修羅突然發出一聲驚咦，「閻羅的性子，斷然不會束手就擒，怎會甘願化道？且即便你聯合那些仙器殺了他，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啊。」

  顧慎站在血池前，面色紅潤，氣息穩定，絲毫不像受傷的模樣。

  下一刻，一道微弱至極的氣機自血池中浮現，隨著這道氣機出現，血池中那修羅的面孔也模糊了許多，顯然凝聚出這一道氣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而緊接著，這道氣機便掠過顧慎。

  「嘶——」

  血池中，那頭修羅瞬間不淡定了，一雙如鵝卵般大小的恐怖瞳孔猛然一縮，模糊的臉龐之上也露出了驚駭之色，「你——你成仙了？！」

  它本身就是與人族「仙」一級的強者，曾在攻伐仙界的大戰中立下過戰功，自然對人族仙人的氣息與狀況很了解。

  顧慎如今已經凝聚仙體，法力全然轉化為仙力，赫然已經成為了一尊仙人。

  顧慎沒有回應，但他的不回應也恰恰是一種認同。

  良久，血池中的那頭修羅仿佛平息下了心中的駭然，恍然道：「難怪閻羅甘願化道，有你這麼一尊仙人在，化道反而是他最好的選擇，而且成仙是他一生的執念，他已然沒有機會，最後在你身上看到了什麼是『仙』，他也算了結了這份執念，化道也甘願了。」

  方才懾出那一道氣機，似乎對它的影響很大，此刻它的聲音弱了許多，宛若蚊蠅，不過顧慎也能聽得清楚。

  「他說你是古往今來第一天才，我本是不信的，諸界之中，天才無數，你不過是在修真界中獨占鰲頭，如今看來，當真是我小瞧了你，竟在絕仙的環境中成就仙人，你若能飛往仙界，有望證得仙帝果位，可惜，可惜。」

  修羅語氣帶著唏噓，好似真的在為顧慎惋惜。

  顧慎也不知對方真假，無論真也好假也罷，都無關緊要了，他盯著血池表面上那張模糊的醜陋面孔，冷聲道：「沒有什麼可惜，我能有今日，已經心滿意足了，不像那閻羅，不奢求更多。」

  顧慎自忖他與閻羅還是不同的。他最初天賦一般，甚至沒有修行的資質，百年之後，就該化作一抔黃土，但有幸走到今日這一步，成為紅塵仙，得享長生，已經是僥天之幸；而閻羅卻是真的天資絕頂，若非受環境所限，必然能夠飛升仙界，而且與後世人不同，對後世人來說，仙人只存在於古籍中，可閻羅曾親眼見證過別人飛升，所以一日日積累，成仙便也成了他的執念。

  然而，聽到顧慎的話，血池中竟傳出了『嗬嗬』的笑聲，那修羅仿佛聽到了笑話一般。

  「顧慎，你還太年輕、太單純了。」那修羅笑著開口，「你應該知道五石散吧？」

  顧慎輕嗯一聲。

  修羅道：「凡人吸食五石散會上癮，一日不吸渾身不舒坦，三日不吸便感覺如萬蟻噬心，而對修士來說，修行便猶如吸食五石散，嗬嗬，你現在感受尚不強烈，等你也如閻羅那般，幾十萬年乃至百萬年都停留在一個層次，你便也會如閻羅一樣，為了能更進一步，無所不用其極，什麼手段都使得出。」

  顧慎微微搖頭。

  那修羅嗬嗬笑道：「你縱然現在不想，以後卻是想的。爾等飛升的仙界已經淪陷了，且那裡封印堅固，你打不穿的。唯有這裡，你想要在修為上提升，只能在這裡動手，你無需自爆，也無需燃燒精血、神魂，只需要全力出手，便可打穿一條修真界與修羅界之間的通道。我允諾你，允你加入修羅族，成為修羅族的一員，屆時得到更高層次的天地規則認可，以你的天賦，所能達到的地步，絕對超乎想像。」

  修羅的聲音如同魔音，要刺進顧慎的腦海中、心中、神識中。

  顧慎聞言冷笑，喝道：「你誘惑不到我。」

  修羅聲音粗啞，說道：「不，這不是誘惑，你現在無法體會，但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我已在你心中播下一顆種子，一百萬年、兩百萬年或者更久，這顆種子總有發芽的一日。我們打個個賭吧？」

  顧慎來血窟本就是想要看一看這裡的情形，如今已然探查清楚，不願再聽這修羅胡扯，揮舞雙臂，兩隻手掌綻放潔白螢光，緊接著白光涌動，很快便覆蓋在了整口血池之上。

  為了杜絕後患，他索性直接將這口血池封印。

  有了這層封印，修羅將再也無法將意念傳進修真界，而且若有修士來到此處，除非達到了紅塵仙境界，不然哪怕是將「道」參悟透徹的渡劫期至強者，也破不開這層封印。

  血池即將完全被封住，那池中修羅的模糊面孔大笑，「顧慎，我等著你，你布下的這層封印，終有一日會被破開，而破開這層封印的不會是別人，只能是你，只能是你，嗬嗬嗬嗬，我等著你。」

  修羅的聲音越來越弱，到了最後，已然聽不到絲毫了，顧慎冷哼一聲，將封印完全遮蓋住這口血池。

  做完這些之後，顧慎探出仙識，檢查了一番周圍。

  隨著血池被他封印，空氣中涌動的猩紅稀薄了一些，隨著時間的推移，此地的猩紅將消失殆盡。

  造成此地異象的源頭，便是那一口血池，其它便沒有什麼異常了。

  顧慎身形閃動，自窟底向上飛去。

  飛出血窟碩大的洞口，顧慎立身虛空中，俯視下方，一望無際的積雪冰原上，這麼一處猩紅的洞口煞是顯眼。

  「血池雖然被我封印了，但洞壁周遭卻還有許多屍體，難保不會有人起心來此摸屍。

  「此地應是禁地，我那封印雖然堅固，但還是儘量少來人好。」

  想到此處，顧慎索性又催動體內仙力，在血窟最上方的洞口處又布下了一層封印，接著伸手一招，遠處一座千丈高的冰山被他信手移了，冰雪漱漱掉落，很快，這座巍峨的冰山便坐落在了血窟之上，將血窟掩埋。

  天空中鵝毛大雪撲撲落下，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會被這磅礴的大雪淹沒，即便再來人，也很難找到血窟的具體位置，而且短時間內，千年之內，應該沒有人會想著來血窟尋寶，除非時間久了，世人對閻羅、地府、修羅的恐懼被磨滅掉，才會有後輩來此吧。

  做完這些事情，顧慎長出了一口氣，一切終於落幕了，心中放下一塊大石的時候，竟然也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正要離開此處，返回聖城，突然心中一動，仙識探查到了某處。

  .......

  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從天空飄下的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將整個世界覆蓋在一層厚厚的雪被子下。

  冰原上一片寂靜，只有風吹雪落的聲音，浩瀚無垠的雪域猶如沒有盡頭的海洋，搖曳著萬千風景。

  此前閻羅化道之地，紛飛的大雪覆蓋之下，此前鬥法的痕跡被悄然泯去，一道身影自遠處走來，一步邁出，便是數十丈遠，幾步之後，便站在了某一處雪地上。

  他一席黑色長袍隨風而舞，臉上帶著灰色猙獰面具，站在白茫茫一片大雪中，頗為顯眼與突兀。

  立身於此，轉輪王一陣默然，那雙面具下露出的眸子透著無法言喻的傷感，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半年前，天門在寒冰谷找到了地府的大本營，將地府各脈的一座座小世界破開，幾乎將地府修士殺了個乾淨，但卻有一人逃了出來，那逃出的一人正是轉輪王。

  作為地府餘孽，他本應極力躲藏，苟全性命，但他今日此刻，卻來了這裡。

  良久，手掌輕輕一招，腳下的雪地微微震顫，便有一件黑色大氅自積雪的覆壓下飛出，落在轉輪王手中。

  轉輪王看著手中的這件大氅，心中思緒翻滾，複雜的情緒縈繞在胸口，令他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嚓！

  轉輪王一個踉蹌，竟然摔倒在這茫茫雪地中，很狼狽的一屁股坐在那裡。

  眼前朦朦朧朧、模模糊糊，仿佛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如同一場夢。

  怎麼能不是一場夢呢？

  短短几十年間啊，地府竟落得這步田地？

  近百萬年的延續，一代代地府修士的傳承，雖然從未現世，但地府修士向來俯視天下，連那上古聖地也瞧不上。

  可超然於修真界百萬年的地府，如今煙消雲散了，在地府修士眼中如神一般的男人，也不存於世了，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只是這麼一件大氅。

  宗門破滅，信仰破碎，白茫茫一片，好大雪啊！

  「哈哈。」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是人還是修羅，不重要啦，不重要啦。」

  笑的累了，轉輪王躺在雪地中，這般嘟囔著。

  ......

  PS：

  本書至此，主線劇情完結了。

  接下來，應該還會寫幾日的後記。

  心中總有些悵然若是，該去浮一大白！